孟若水在熙微宮練毛筆字,自從恢複後,她就正兒八經地開始看書寫字了。


    日後還不知道要穿梭多少世界,多掌握一門技藝,多一份保命的屏障。


    於合這時忙裏忙慌地衝進來,孟若水調笑道,“這是怎麽了,火燒屁股呢?”


    於合擺著手,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連請安都顧不上,喝了一大口楚瀟遞來的水,才順過來,“娘娘,快去勤政殿看看吧,皇上可氣壞了!”


    “發生什麽事了?”孟若水將毛筆擱下,示意楚瀟將文具收好。


    於合擦著一腦袋汗,語速很快,“是定王,早朝時提出要廢後的事,皇上發了一通怒,下朝就把自己關進了勤政殿,連師父都被趕出來了,現在正在門外急得直轉圈,也不敢貿然去確認皇上到底有沒有事,就讓我來請娘娘了。”


    “於初跟我走,楚瀟守在殿中,有事來報。”孟若水立即起身往勤政殿去。按理說阿然對定王是有防備的,對方會出招在他預料之中,怎麽會為此生氣呢?


    孟若水邊走邊問,“孟婆,除了這件事,阿然還遇到什麽別的了?”


    剛才就把神識探過去的孟婆發現大批的官員都還在宮裏,沒走多遠,猜測道,“剛下朝,他應該沒去別的地方,我能看到他現在周身情緒異常低落,但是不知道原因。”


    孟若水加快步伐,“隻是情緒低落?人沒事吧?”


    “沒有,你放心,我看著呢,他坐那兒一動沒動,你快去吧。”


    到達勤政殿後,果然就於方一個人對著門抓耳撓腮的,還時不時轉上兩圈,連孟若水來了都沒發現。


    於初和於合很有默契的上去一左一右把擋路的他架開,在於方錯愕又驚恐的表情下,孟若水上前一掌便推開了緊閉的大門,獨自進去了。


    內殿後頭的小屋裏,焦景然坐在休息用的小榻上,手肘撐著膝蓋,臉埋進了掌心。


    孟若水移步到屏風後,昏暗的空間不太寬敞,顯得小塌上的人格外無助,完全沒有了平日裏意氣風發的模樣。


    心口微微的刺痛著,孟若水沒有打擾,隻是貼著他在小榻尾端坐下。


    原本失神的人身體僵了一瞬,大約是記憶中熟悉的梔子花香安撫了心神,不過一兩息之後,便複又軟了下來。


    “你爹快迴來了。”大約是朝上最後一番話說得太過用力,焦景然一開口就是沙啞的嗓音。


    “嗯,能趕上一起過中秋了。”


    又是一陣沉默,孟若水也不催促,依舊靜靜坐著,陪著。


    “你都知道了?”焦景然問。


    “你不是早猜到定王會作妖嘛,這麽沮喪做什麽?”來的路上聽於合說,定王提了廢後的建議後,阿然給他們那派的人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完勝的一局,傷什麽心?


    焦景然側過臉,那張明媚又亮麗的臉龐,自何時開始,已經紮根在他心裏了,重要至此了?


    “也沒什麽,就是想起父皇了。”


    “很少聽你提起父皇。”孟若水覺得他對親情很淡漠,不願意提起已故的母妃,除了每月一封家書,也不會說起身在臨江的太後。


    更別提那個子孫紮堆的先帝了。


    “他很寵愛我母妃,母妃死的時候,我看到父皇獨自在屋裏流淚,那是我唯一一次見他那麽脆弱、那麽哀傷。他對著母妃心愛的簪子說,如果有來生,他不會再有什麽做靶子的寵妃、賢惠的皇後、能鞏固助力他皇位的妾室,他隻要母妃一個,要她做自己最心愛的妻子。”


    “你曾告訴我母妃並不愛父皇。”


    “嗯,我聽母後說的。可現在想想,若非真心相待,怎會換得父皇的來生相許呢?”


    有了糯糯後他才逐漸懂得夫妻相處之道,特別是她痊愈後。


    枕邊人的喜怒哀樂,真情假意,怎麽可能辨不清呢?


    他知道自己是喜愛她的,卻從未想過失去她的可能,在朝上,他隻知怒火難掩,斥責定王。


    下朝後,他才亂了方寸。


    他不會失去她的吧……


    也許是語氣中的哀傷感染了孟若水,她也不自覺蹙起了眉,“為何會突然有這種感觸?”


    焦景然伸手將小妻子緊緊摟在懷裏,“我很怕這樣的人生,怕和父皇一樣,失去了心愛之人後再也難展歡顏,糯糯,我不想要三宮六院,那不是齊人之福,是牢籠,它會把真正愛你的推遠,傷透,然後成為孤家寡人,身邊留下的都是牛鬼蛇神。”


    所以,別離開我……


    孟若水迴抱住透著強烈不安的身子,和他開著玩笑,“巧了,牛鬼蛇神都不敢惹我。”


    焦景然沒什麽笑意,繼續迴憶著,“父皇表麵上最疼愛定王,一出生就立他為儲君,哪怕朝野非議,也一如既往的寵著、慣著,親自教他騎射,但我知道,他根本沒有在治國之術上對他用過心,從一開始,他就沒想要傳位給他。”


    孟若水倒是沒料到真相竟是如此,難怪原本的走向,定王會把一個國家活活作沒了。


    “捧殺定王,為的是你?”


    “嗯,父皇在人前很少誇我,甚至可以說不太注意我,他的笑臉隻有在定王出現時才會展露,但我的功課他下了十二分功夫,對我很嚴格。這些我本不知道的,但有一次發覺了父皇查其他皇子功課時的敷衍,我才明白,母後為何一直叫我收斂鋒芒,因為她也知道,父皇隻想讓我繼承他的皇位,因為隻有我是母妃生的。”


    孟若水不以為然,與其說先皇是想成就阿然,不如說是想抵消自己的愧疚感。


    “他對你寄予厚望,卻忘了你是他兒子,更需要的是父親的關心和愛護,而不是來自君主的教導。”


    他自己沒留下太妃在身邊,就讓他們的孩子做皇帝,以此來讓自己睡得安穩,說白了,還是自私。


    哪怕一點點,他都沒有考慮阿然的感受。


    焦景然一陣苦笑,人人都道他幸運,可誰又知道,哪怕是假的,他也羨慕定王,有父皇和母妃全心的愛。


    至少那時他眼中的三哥,可以肆意張揚,那樣無憂無慮。


    孟若水抬起食指描繪著他的眉眼,替他撫平眉心的皺褶,“但你的確比父皇幸運,你有我的全心全意,他也許從未得到過最愛之人的真心。”


    焦景然心頭悸動,右手捧起孟若水近在咫尺的小臉,從她清澈的雙眼中,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影子。


    鄭重地給她自己的承諾,“我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動你一絲一毫。”


    孟若水抿嘴笑彎了雙眼,甜甜地應下,偏過頭,吻上那張輕啟著的薄唇。


    一吻漸沉溺,絳唇漸輕巧……


    後便是反客為主,雙雙含情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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