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若水一進門,於初就蹭到了楚瀟身邊,“哎,你怎麽蔫兒了吧唧的,是不是那個直腸子刀子嘴說話不好聽了?”


    楚瀟一聽就知道於初在說葉輕帆,趕緊辯道,“別胡說,人家治好了我的傷,盡心盡力的。”


    葉太醫不過心直口快罷了,比起那些陰一句陽一句諷刺她出身卑微,攀上皇後小人得誌的人,他說話不好聽,但實則都是關心。


    她隻是難過,為生存奔波至今,第一次有機會動心,可對方每次見她,嫌棄之色都更重一點。


    她自小受盡冷眼,心思很敏感,也很會看眼色。


    她知趣,說了一句已無礙了。


    他應下後,不發一言,頭也不迴地走了。


    自己人生的初次情愫萌芽,大概就要無疾而終了。


    於初撇撇嘴,“我也沒說他不盡力,就是覺得這小太醫可太有本事了,一句話可用言語千千萬,他總能找到最難聽的那一種。”


    說著,還“嘖嘖嘖”了幾下,無比感歎。


    “天賦啊。”


    楚瀟被於初逗笑了,想來好像是沒錯,明明是關心的意思,卻能噎得你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也算是種才能吧。”


    “什麽才能呀,在平常人家也就算了,在宮裏,就怕惹來殺身之禍。”


    特別是他們這種當下人的,命捏在主子手裏,一個行差踏錯,說丟就丟了。


    常常逞一時口舌之快的結果,就是這輩子再也開不了口了。


    要都像小太醫這麽口無遮攔的,不出兩日宮裏奴才就要死絕。


    楚瀟聞言也有這個擔憂,輕歎,“好在一般也不見他張嘴,隻有咱們私底下的時候才會說兩句。”


    於初點點頭,“也是,皇上麵前悶葫蘆一樣,大概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人話說不好。”


    上次楚瀟被皇後娘娘救了,葉太醫整個救治過程一個字都沒說,直到楚瀟醒了,皇上問話,才說了那麽幾個字。


    他發現這人嘴裏話會亂飛,也是領命來帶楚瀟前往熙微宮的時候,當時的確沒有主子在。


    這麽一打岔,於初也忘了要問楚瀟為什麽心情不好了。


    楚瀟抻了抻身上的衣裳,深吸口氣暗暗給自己鼓個勁,笑容明媚,“我去小廚房,好幾日沒給娘娘做零嘴了,今天弄個玉竹秋梨汁,看天氣最近不會下雨,太陽大,再給娘娘曬些柿子餅,入秋正好能吃。”


    於初咽下口水,柿子餅呀,他都沒吃過,聽著不錯啊。


    但考慮到楚瀟的傷,不忍道,“你腿腳剛好,我給你打下手吧。”


    別迴頭傷又複發了,還得找葉輕帆。


    到時候腿給治好了,腦子被說瘸了。


    楚瀟心領了於初的好意,也沒忽略他聽到柿餅後變得亮晶晶的一雙眸子,“做點小食累不著,洗洗涮涮的活兒我會讓廚房的香兒做,你守著娘娘就行,迴頭記得幫我嚐嚐味道。”


    於初一聽試吃,立馬來了勁頭,“一定一定,娘娘吃的東西怎麽能馬虎呢是不是?隨叫隨到。”


    楚瀟笑著搖搖頭,這饞嘴的於初,柿餅還沒開始做呢,口水就快流出來了。


    。


    勤政殿內,於方在侍奉筆墨,見皇上擱筆休息著,小心翼翼地說道,“皇上,將軍府的裴氏說想要替將軍夫人求見娘娘。”


    焦景然淩厲的眼神掃過來,於方趕忙低下頭,他也不想報這麽晦氣的事,奈何將軍不在帝都,皇上又交代了關於娘娘的一切,事無巨細都要匯報清楚。


    誰料將軍的妾室如此不安分,又不是正妻,居然還想入宮覲見。


    沒規沒矩的。


    焦景然冷哼一聲,“倒是把自己當盤菜。”


    “遞的帖子說是將軍夫人身子不適,病了。”


    焦景然怒眉鎖眼,“夏禦醫明明說將軍夫人隻是偶感風寒,怎麽如今又病了?”


    於方也意識到了這事不對頭,將軍夫人病情反複,丞相府和裴姨娘屢次三番借此要見皇後,怎麽看都是個陰謀。


    眼珠轉了轉,壓低了聲音道,“對了,奴想起來,今早丞相府裏有消息傳來,說是單黎這兩日有意接近孟五小姐。”


    “皇後的庶妹?”


    “是的,隻是五小姐似乎不太熱情的樣子,倒是她生母裴氏,常帶著她走動。就是不知此次求見皇後娘娘與此事是否有關聯。”


    見皇上沉默著沒有任何反應,於初試探著道,“皇上,將軍夫人那兒……”


    “安排幾個人進將軍府,將人保護好,單黎那邊暫時不必理會。”


    焦景然心下不齒,左右是個隻會利用無辜女子的孬種。


    這種人,不必給他臉,可就怕他狗急跳牆。


    “奴明白,這就去辦。”於方轉身退了出去。


    焦景然獨自坐在殿內,清冷的雙眸晦暗不明,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他登基時日短,需要著手處理的事情太多,以至於忽略了將軍府。


    本以為糯糯已然入宮為後,將軍府那邊沒人敢動,誰知府內約莫就有個吃裏扒外的。


    說不準,還不止一個……


    焦景然將此事先擱在了一邊,繼續翻開關於今年恩科的相關奏章,宣了禮部尚書宋晨。


    已過不惑之年的宋晨自從在朝上站暈後,奮發圖強要把自己的老胳膊老腿練結實些。


    每當被當兵的侄子練到快放棄的時候,隻要想到自己是當天唯一一個倒下的,力氣就迴來了。


    堅持了這些時日,瞧著精神了不少,昂首闊步地就進了勤政殿,叩拜問安。


    “說說近日都內考生的情況。”焦景然麵無表情地問道。


    “迴皇上,梓玥國開國以來,是第一次給所有考生安排住處、吃食、四寶以及紋銀。學生們都感恩戴德,隻是有不少人在猜測,今年隻有參加會試的考生才有這樣的待遇,下次的科舉就並非恩科了,究竟是否會沿用,並且,童試、院試、鄉試是否同樣會提升考生待遇。另外,曆來隻有考上後才發放的獎勵,是否會取消。”


    焦景然知道自己頒布的這項命令會有很多異議和猜測,更有認為吃力不討好的,可他心意已決。


    他親眼見到了讀書人赴考的難處,深知問題的嚴重性。都已經入帝都參加會試了還這幅光景,更不用提之前的幾輪了。


    長此以往,若是到了隻有有錢有勢者才讀的起書的地步,入朝為官將形成固定模式,屆時天下必定大亂,他梓玥國就離亡國不遠了。


    “瞻前顧後者,心有雜念,哪怕天賦再高,做不到專心致誌,注定失敗。之前就算條件艱苦,依然有心存抱負的有誌之士想要為國為民盡一份力。我梓玥國向來不以從事工種論人高低,五行八作,皆有能人,會為眼前利益改變誌向者,成不了氣候。”


    “皇上說的是。”宋晨當日也是突然接到了聖旨,還以為自己做夢呢。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他也是一步一步考上來的,當年家裏其他孩子五六歲就開始幹活了,弟弟跟著爹娘和大哥下地,妹妹跟著大嫂出去擺攤趕集賣吃食,全家供他一個讀書,依舊是花錢如流水,一年省吃儉用攢下的錢隻夠他交一份學費。


    村裏的人總說他爹娘病得不輕,有這錢開間鋪子都綽綽有餘。買賣做得好,混到帝都一樣是個名堂。


    可不管是爹娘還是哥哥嫂嫂弟弟妹妹,都沒有過半分怨言。


    讀書對他們這種家庭就是個無底洞,若是落榜了,那就是血本無歸。


    他是幸運的,一路高中,現在哪怕一人養著全家,他照樣甘之如飴,甚至覺得不能報當初恩情之萬一。


    可不是所有人都如此幸運,幸運地有開明的父母、幸運地有家人全心支持、幸運地沒有選錯路、幸運地沒有因為種種原因考砸……


    若是沒有錢,連填飽肚子都難,何談念書,更沒有第二次機會。


    皇上下的這道旨意,就是照進山穀的陽光,就是能攏住天下人心的希望。


    宋晨的思緒飄遠,焦景然的聲音又響起,


    “此次恩科朕十分重視,開考、閱卷、評分,各項環節,都給朕盯緊了,不可讓人鑽了空子。”


    宋晨驚愕,這意思是皇上已經發覺有人在做小動作了,劍眉一斂,“微臣明白,必保萬無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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