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一個的深夜裏,林聽雨被一個電話驚醒。


    看到是楚丹,她眉心一緊。


    是楚嫣出了事,中考完還很高興,說出去玩,但到了晚上都找不到人,這個點迫不得已,打了電話過來。


    穿好衣服跟陳遲去找人。


    母子倆找了楚嫣所有常待的地方都沒見,姑娘也想了幾個楚嫣有可能去的地點,包括南方,但楚嫣身份證還在不可能去。


    眾人焦急時,一個陌生的電話打進了姑娘手機。


    讓她料想不到的是,對麵那頭,是黎青山。


    他們趕到時,楚嫣坐在花圃邊哭,黎青山起身將一個壞了的鏈條包遞過來,掃了一眼姑娘身邊的人,聲音冷淡


    “她包被流浪漢搶了,不知受了什麽刺激,情況有點不對,但不肯去醫院。”


    林聽雨握了握身側人的大手,點頭拉過人先去查看楚嫣的狀態。


    她情緒很激烈,已經出現唿吸困難,膚色都青紫了不少,見到姑娘哭更厲害,委屈終於倒了出來,說


    “他說我是病秧子...為什麽...為什麽連他也這麽說我...”


    不等兩人安慰,一道冷嗤響起。


    “他有病。”


    楚嫣哭一嗆,但傷心沒停。


    “他沒有病...是我有病...天生的...治不好...”


    怕楚嫣情緒波動太大,心髒沒法負荷,兩人連忙將人送去了附近醫院,陳遲叫醫生給她注射了鎮靜劑,才做的各項檢查。


    情況穩定下來,姑娘想起原先跟著過來的人,不料剛抬腿,手便被拉住。


    “不許去。”


    陳遲黑眸冷到極點。


    姑娘想了想,認真“我們還沒跟他道謝,楚嫣應該跟他認識,跟他說說楚嫣的情況吧。”


    人不放手,剛剛顧攬全局的穩重散了幾分,染上厲色。


    “上次的賬我還沒跟他算,小天使,你別逼我動真格。”


    黎青山對他怎麽樣,他都可以不計較,甚至可以像以前一樣不還手。


    但他不該,牽他愛的人進來。


    陳延,如此,姑娘,更不是例外。


    知道他護短,姑娘思忖兩秒,退了一步,讓楚卿出去跟人說一下。


    楚卿很快折返,搖搖頭。


    “沒見人。”


    醫院調了楚嫣的病曆,主治醫師看了臉色很凝重。


    “已經出現了輕微心衰,不嚴重,但她現在才剛剛滿16歲,如果照這個速度發展,最壞的結果,到後期頑固性階段,可能要考慮心髒移植,心源適配您也應該知道,很難。”


    楚丹聽了,整個人癱倒在地上。


    陳遲彎腰去扶,冷靜分析“丹姨,還沒走到那一步。”醫生也連忙起身解釋“這是最壞的結果,不是不能避免...”


    緩下來,看著楚嫣躺在病床上輸液,碩大的藥瓶掛床頭,更襯得小姑娘蒼白瘦弱,幾人心情都很是沉重。


    特別是楚丹,不到四十歲卻憔悴蒼老得不像話。


    看著這一幕,再次嗅到這股消毒水味,姑娘胸口憋悶得厲害。


    起身走進了樓道。


    陳遲跟了過去,兩人在就這麽靜靜坐在角落的階梯上。


    望著階梯下不知多少前者留下一根又一根的煙頭,姑娘最後埋頭說“她會好好的對不對?”


    她之前也信,信疾病可以治愈,信堅持積極麵對,總會好的。


    但對她這麽說的父親,甚至是後來盡力彌補的外婆外公,都還是一一離開了。


    人,在疾病災害麵前,一直都脆弱。


    陳遲也終於再次理解了姑娘當初的恐懼,對健康的執著。


    他攬著姑娘,抬頭,望見窗外升起的朝陽,說


    “事在人為,哪怕是奇跡,也總會有的。”


    ......


    再次見到黎青山,已是四年後。


    工作室要拍一組山野小孩的照,為山區貧困小孩拉資助,取景在深山,環境艱苦,沒人願意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唯有姑娘主動請纓還帶著一車東西去了。


    那是個小山村,長達數小時的車程,把她折騰得不輕。


    繞過泥濘山路,停在一所希望小學門口,大家下車搬帶來的物資,姑娘想趁著孩子上課,拍些不扭捏的真情實感,跟人吱了聲,提前走了進去。


    不大的院子,裏頭卻有兩棟潔白如新的三層小樓,比起微微褪色的旗杆,老得不成樣的木質座椅,那兩座樓好像陳舊裏的一點亮。


    一個年級隻有一個班,一雙雙童真的眼睛裏,滿是純粹和渴望。


    等她聚焦到台上時,一愣。


    曾經那個不屑狠戾的小霸王,現下拿著粉筆在講台上給一群小孩耐心講課,一張薄立的臉,跟這些小孩一樣,風吹日曬得泛黑。


    下課,孩子們領到捐贈的書包文具和書籍糖果,一個個臉上的笑容,甜得讓人心坎酸軟。


    太真了,也太純了。


    姑娘拍了好多張發給資助大大——


    陳總。


    黎青山領著孩子出來,見到她,先是詫異,隨後便迴過身往外走,孩子不舍得他,拿了糖果追在他身後,高挺清瘦男生卻走得更快了。


    整個拍攝過程裏,林聽雨都沒能再見他一麵,黎青山在故意躲著她。


    最後她問了小孩,山裏孩子帶著她上了一座小山包。


    黎青山在山頭坐著,嘴裏叼著一株狗尾巴草,痞笑著看底下在田間地頭打鬧的小孩。


    林聽雨走過去,就著雜草坐了下來。


    他扭過頭來,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沒了講課的耐心,話也帶刺


    “又想給我一巴掌替他報仇?”


    姑娘搖頭笑,望著底下焦黃的土地,說


    “你還在怪他。”


    “對,我就是看不慣他什麽都有,而我什麽都沒有,行了吧!”說罷他吐出了那根狗尾巴草,拍拍手就要起身。


    “沒有人比陳遲更難受,更沒有人比蘇傾希望你們好好的。”


    聽到這個名字,黎青山唿吸一緊,起身的動作也停了停。


    黑色背心下的手臂筋骨突出,這個少年高瘦得有幾分像自己弟弟。


    姑娘想起當初打過來的那個電話,號碼是從林今昭那要的。


    而能和林今昭成為兄弟的人,基本上,人品都不會太差。


    她一開始的確覺得這個人很混,但後來漸漸發現,他隻是個披著壞學生皮囊的叛逆少年而已。


    “我想當初阿今應該跟你說了我複讀的事,所以你後來沒再來找我了對吧。”


    他們這些同樣身在泥溝的孩子並不會相互自找麻煩,自卑和扭捏的自尊心作怪,隻會對更弱勢或者更上層的人看不慣。


    很久之後迴頭,曾經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東西,時間都給了淺顯易懂的答案。


    姑娘臉上盡是釋然。


    “我想你一定明白,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有人願意伸手幫助是多麽難能可貴。”


    黎青山臉色漸漸陰沉下來。


    “所以你對陳遲母親很敬重,可黎青山,在她離世後,你卻用她那些幫助才能抵達的高度,去報複責怪她的兒子,甚至,你將那些幫助全都毀掉了,隻剩一個墮落打架,成績下滑的自己。”


    他輕嗤,“如果你過來隻是為了跟我說這些,那沒什麽好說的。”


    姑娘搖頭。


    她不是在指責他。


    與他一同眺望底下山野的那群孩子,剛剛還在嬉鬧,現在卻都頂著烈日懂事收割。


    她想起,那所小學裏孩子們對他的評價。


    這個大哥哥好厲害!


    比那些來支教的大學生都厲害,知道很多知識,免費給我們當老師,還跟我們說外麵世界很大。


    他們不知道,這個哥哥曾經成績好到可以跟外麵寬廣世界的頂峰少年匹敵,後來卻直接放棄了高考,就此隕落。


    姑娘遞過那根他不要的棒棒糖,小孩們托她給他。


    “你本可以擁有更大的力量。”


    哪怕是幫他們。


    因為他本就是從群山裏走出來的鳳毛麟角。


    而不是,隻如今這樣綿薄。


    他沒有接。


    林聽雨放在他身側,離開前,長歎了一口氣


    “也許有一天你會再遇見一個像蘇傾一樣拚了命都想要保護的人,我隻是希望,到時候你不要後悔。”


    那顆七彩的棒棒糖,靜靜躺在沾泥點的雜草上,如同腐朽裏生出的一道絢麗彩虹。


    黎青山看著看著,高大的個子突然低了下去,肩膀微顫。


    他怎麽可能不明白?!


    沒人比他更明白那一點光亮於他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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