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盡於此,林聽雨推開他。


    姑娘的抗拒,卻讓陳遲瞳孔一縮,動作比想法更快一步拽住了她手腕。


    “放手。”


    他不放,僵持著。


    雨開始變大,雨幕下天色暗沉,猶如濃墨般化不開,一道閃電劃破昏暗天空,映出的烏雲駭人。


    他眼底的鬱色本就蟄伏已久,如今洶湧得像這場大雨,頃刻就要搖搖欲墜地灑出來。


    “是你在逼我。”


    究竟是誰在逼誰?


    他給了她選擇,她選擇走,一轉頭又反悔不許她走,她話說盡又固執不肯放。


    林聽雨無奈搖頭,淚滴懸在眼眶,無異於哀求。


    但對麵的眸子冷得沒任何動容,甚至一把將人拽過來,盯著她那雙淚眸,一字一句將她藏在心底的東西用力扯出來。


    “你愚笨而怯懦,狠心且嘴硬,可林聽雨——


    你喜歡我。”


    “那是從前...”


    “那晚上,你做了噩夢,可你知道喊的,是誰嗎?”


    那天晚上,林聽雨的確跟做了那個夢,不過沒像往常一樣被驚醒,醒來沒任何記憶了,根本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麽。


    “小笨蛋。”


    這三個字,如同夢裏反反複複循環的無形牢籠,在再次在她耳邊響起。


    他低頭,唇瓣似有若無擦過姑娘發燙的耳廓,氣息和語氣都讓人致幻。


    “你在喊我的名字,陳——遲。”


    林聽雨耳膜震顫。


    下意識想逃避,被人死死禁錮住。


    那隻大手不想放,她又怎麽可能逃脫。


    陳遲棱角分明的臉低下來,目光觸及姑娘固執清冷的眼睛時閃過一絲晦暗。


    他不想再裝那個幫她補課的三好少年,不想慢慢來用耐心來叫她心甘情願認輸,更不想在暗處做個清醒的失敗者。


    循循善誘?徐徐圖之?


    那些東西既然沒有用,那就按照自己的方式來。


    “林聽雨,我本可以帶著你躲開那道橫幅。”


    他聲音沉冷甚至過分平靜,隻淺勾了一個唇角,就將蒼白裏詭異的病態演繹得淋漓盡致。


    “但那一刹那,我突然想看看,那個連隻飛蛾都舍不得傷害的你,看到我受傷的反應。”


    林聽雨泛紅的星眸瞬間瞪大。


    他在幹什麽?!


    是在故意把自己弄傷?!


    林聽雨就這那隻手用力攥緊他衣領,聲音都是壓抑不住的喝責和驚訝。


    “你瘋了!”


    陳遲身形筆直未動,聲音緩緩,分不清,是在淡淡譏諷還是在一字一句陳述事實。


    “果然,你隻是話說得難聽,行動無比真實。”


    話音一落,他的手頓時鬆開。


    如同是狡詐的獵人,給了獵物致命一擊,知道它跑不了了,不再追逐。


    隻等,那隻小獸,在某個角落無力跌倒。


    然後,被他帶迴家。


    林聽雨看著他,曾經笑起來恍如冰雪消融的眉眼盡是戾氣和偏執,寸頭傷痕更讓人顯得陰冷。


    她簡直不敢信眼前這個人,是曾經那個教自己要保護好自己,再去考慮別人的溫良少年,被他這陰鬱的樣子驚恐得連忙搖頭。


    看見她眼裏的害怕,陳遲眸色微暗。


    因為如果那隻小獸傷得不重,那麽,換來的,就是它奮力的逃離。


    但他已伺機預謀良久,又怎會讓這種事發生?!


    他抬手就想抓牢她。


    可這迴,他被姑娘猛一把推開。


    林聽雨踉蹌退了兩步,滾燙淚珠簌簌而下,那些理智此刻全然丟到一邊,她聲音嘶啞,幾乎是模糊著視線哭喊


    “陳遲,你不要命了是嗎?!”


    如果那橫幅再掛得高一點,如果那根木棍再重一點,如果真出了什麽事?!


    到不可挽迴的地步,林聽雨不敢想,一點點可能都覺得後怕,但這個人這副不當迴事的樣子,簡直有恃無恐。


    居然拿這樣的事情來賭,拿命來賭,利用她的心軟。


    竟然隻是為了——讓她投降。


    “還走嗎?”


    他目光沒離開她,徑直問。


    林聽雨聽到他這句,淚意更甚,一顆顆順著麵頰往下落,砸在地板跟雨混在一塊,分不清。


    陳遲沒再走近她。


    走的話,他這次讓她走。


    他就再賭,這一迴。


    是輸是贏,他都認了。


    對望著,皆是紅了眼眶,忽然,一道下課鈴聲模糊響起,但又因為經年不變,腦子不自覺補得清晰。


    一時間,陳遲好像迴到初遇她的那個傍晚。


    那個姑娘掐著鈴聲一頭撞了上來,個子很小,身體卻很軟,踩了他新買的鞋。


    那時他想,哪裏來的莽撞鬼?


    到後來,覺得像是在人人都想用盡心思捕獲獵物的世界裏,發現是個隻知道用直鉤釣魚的小蠢貨,根本沒想著釣他也就罷了,偏偏他這尾魚還心甘情願上鉤,還耐心教她捕獵技巧。


    現在卻發現,這姑娘其實根本就是聰明到極致,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


    既是願者,又何愁會脫鉤?


    熟悉的尾音鈴聲敲停,學校廣播站傳來少年的播音,刻意的字正腔圓難掩青澀稚嫩,一開口就叫人迴到下課課間。


    “...在這世界上終有一個人對你來說與眾不同,一首《天外來物》送給大家。”


    夾雜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分外應景。


    “...我在,不遠又不遠近處,用明天換你靠近我


    你就像 ,天外來物一樣 ,求之不得


    反正,我隱藏的人格是非你不可...”


    陳遲緊緊盯著那道身影。


    雨噠噠往下落,他又想起重逢那天,也下了一場大雨。


    她的出現如同那場將他砸得無處可逃的大雨,他想用力握緊。


    但徒手接雨,到底是癡心妄想。


    到後來,她也從自己手裏逃開了。


    可這次,一首歌的時間未到,那個姑娘就握緊了拳頭哭著朝自己跑了過來。


    甚至,氣惱的用腦袋撞了他的胸口。


    陳遲身體有一瞬間僵硬。


    而那個姑娘惱急了,兩隻小拳頭還手用力打他的胸膛,也抽泣得厲害,氣都喘著,上氣不接下氣罵他


    “你個混蛋!大混蛋!”


    姑娘力氣沒怎麽收斂,少年卻仍跟以往一樣站得筆直穩健,身形沒一點動彈。


    畫麵在重疊,又在新生。


    姑娘後背的藍色書包依舊,還是跑向他,這迴卻沒匆忙道歉跑走,而在他懷裏哭著。


    恍惚裏,他聽見那歌詞。


    “隻有你是天藍色,我開始找你了


    會像,天外來物一樣,失而複得”


    姑娘無助的哭聲,胸前溫軟的震顫,都在反複提醒他。


    他真的失而複得了。


    這個認知如同一股電流,從頭到腳過了一遍,最後擊中心髒,僵著的手臂才猛地將人扣進了懷裏。


    所有缺失都在這一刻得到圓滿。


    姑娘臉埋在他胸膛,哭更大聲,還邊哭邊罵“你混蛋!你混蛋!你仗著我心軟,仗著我見不得你受傷,仗著我...”


    “喜歡你。”


    所以以自己來拿捏她。


    果然,一擊必中。


    麵對她的指責,陳遲一一認下,聽到姑娘最後一句哽咽,心頭乍然一顫。


    “混蛋!你這個大混蛋!”她還罵。


    他顧不得迴味,摟緊人啞聲“誰讓我,拿你沒辦法了呢?”


    最後的籌碼,隻能是他自己了。


    但陳遲這會什麽解釋都沒用了,拿自己的安危來做賭注,就是該罵。


    姑娘這迴還抬手打他,邊打邊罵“大笨蛋!你這個大笨蛋!”


    這個獵人,拿了自己當武器,的確愚鈍。


    因此他也不辯解,站著給人打,還失笑應“嗯,配小笨蛋。”


    林聽雨聽了更抽搭得厲害,唿吸都不暢,顫聲道“我不值得,不值得!別人能給你的,我都給不了,甚至沒了我,你才可以過得更好!”


    而不是每次都在退讓,在舍棄。


    一道高大的身軀微微躬身,他磕在姑娘單薄的肩膀,音色低啞


    “可我過得不好,林聽雨。”


    “沒你,好像越來越糟糕了,學會了抽煙,喝酒,賭博,還有很多,小笨蛋,你是不是也挺討厭這樣的陳遲啊?”


    那些他以前從來不碰的東西,苦悶煩躁時竟然一樣樣都學會了,漸漸的,成為了一種麻痹的癮。


    林聽雨愧疚眼淚直流,沾濕他衣服,額頭抵著他胸口,哽咽“你...別這樣,你該飛得更高,越來越好的。”


    陳遲空出一點距離,剛想擦她的眼淚,晶瑩淚滴就順著姑娘下巴落到了他掌心。


    那顆他曾經沒能捉住的淚,此刻躺在他手心裏,燙得驚人。


    “我該?你怎麽不問我想?”


    “你想...”姑娘帶著哭腔的話被截斷。


    陳遲用力攥緊手心,那顆眼淚暈在他掌心,與他不分你我。


    “我想你陪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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