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聽雨迴到舞台,掃了眼下麵的人群。


    陳遲沒在。


    她緩了口氣,工作還得繼續,下半場被停電一折騰,時間沒剩多少,到淩晨4點半,清場做了交接,算是結束。


    唱了一晚上又喝了酒,林聽雨喉嚨疼得慌,迴到休息室喝了點溫水,還是感覺有一把刀子在不停地在割著,她握緊杯子,有點慶幸。


    無意間見了這裏招聘歌手的信息,想著試試,京西地鐵停運一般是11點,她周一到周五時間調不開,大晚上迴去也麻煩,所以隻周末過來。


    真該謝謝爸媽給了她一副好嗓子,不然一周來兩天,還真拿不到這麽豐厚的報酬。


    現在這個點,打不到車,她正想著這迴該怎麽迴去,進來一個服務生,跟她還算熟


    “聽雨啊,老板說今晚獎勵一下大家,吃個淩晨4點的夜宵,快點過來!”


    這老板還挺闊綽的,林聽雨來了不久,時常見人請客。


    看了手表,她咽下幹澀,輕聲說“應該算早餐了。”


    到卡座發現桌麵上一堆水果,還有各式粥點包子。


    林聽雨有些詫異,酒吧裏多數是男生,吃的東西重口下酒,燒烤之類居多。


    這迴是換換口味?


    “還真被聽雨說中了,提前吃早餐了。”


    她端了一杯豆漿,入口很香甜,許是溫度剛剛好,灼痛的嗓子也舒服不少。


    大夥閑談,隔壁小哥說“聽雨,你不知道,今晚二樓有兩個醉鬼喝醉了耍酒瘋,媽的...”


    男人正要說完,旁邊人拿手肘戳了戳他,那人反應過來,看著女孩一臉無邪純淨,軟了語調“這種話還是不要在你這小姑娘麵前講了,就是想在你下班的時候堵你幹壞事,你以後注意一點啊!”


    “對對,小姑娘家家的,出門要注意一點。”


    林聽雨聽得有些心驚肉跳,她是缺錢,但真要是因為這樣出了什麽事,不僅得不償失,而且母親和弟弟能急瘋。


    裏麵屬她年紀最小,又剛來沒多久,大夥挺照顧她。


    握緊豆漿,認真點頭“嗯,我以後注意一點。”


    小哥安慰她“不過不用擔心啊,有人替你收拾了他們倆了,有個客人看不慣直接給人打了,把那人嚇得話都說不利索,老板也吩咐來下注意一點這種事。”


    想到二樓的那聲叫喊,原來是這件事。


    說到這,小哥感歎“那男生真他媽帥啊!”


    “打完了還冷冷說手髒。我一男的都自愧不如,這人是真帥。”


    林聽雨有點驚訝,酒吧裏其實什麽話都有,但有人直接開幹的,少。


    許是這個場景太熟悉,她下意識想起那天傍晚,問他是不是把孫芳前男友給打了,人淡淡也說嫌手髒的樣子。


    剛剛以為陳遲小題大做的想法一晃而過。


    隻瞬間,她就明白了,他剛剛說——


    出了事怎麽辦?


    開口問“那個人是不是長得很英俊?單眼皮很年輕?”


    小哥點頭“對啊,賊英俊!別看年輕,打人來那叫一狠厲。”


    “你認識啊?聽雨?”


    林聽雨了然,搖搖頭。


    大家繼續七嘴八舌談論今天遇到的奇葩客人和趣事,她默默吃著,心口卻像是壓了一團棉花,悶的透不過氣來。


    一會,她留意到老板不在,便問“盛哥呢?”


    “他怕我們吃不好,迴辦公室了。”


    吃完,林聽雨上了二樓,她想過來謝老板。


    但連敲了三聲門,裏麵都沒迴應,也沒再繼續,跟值班的人打了聲招唿,出了酒吧。


    天剛蒙蒙亮,外頭空氣清新,那些吵雜熱鬧褪去,街道也格外冷清。


    林聽雨一抬眼,便瞧見門口不遠處側立著的人,似乎是見到她一下沒反應過來,嗆了一口煙,躬身輕咳,擰著眉滅掉了手裏的煙。


    他什麽時候開始抽煙了?


    不等人來,她走過去,壓著心裏的酸意問“你今天又替我打了人?”


    陳遲往嘴裏丟了一顆薄荷糖,硬糖咬出一聲脆響,低嗤“沒那功夫。”


    嘴硬。


    偏偏心軟。


    林聽雨低下眼,看向他的手,關節上還帶著結痂,沒有新傷。


    隻是不知道下一刻,又會添上什麽新的傷痕。


    而且陳遲狀態算不上好。


    他一般都將頭發修剪得利落,如今發絲已經長到眉目,蓋了一半少年的朝氣,雖然因著輪廓太好,這樣的發型看著依然英俊,但多少還是多了幾分陰鬱,有種漸漸蔓延的敗壞感。


    他壓著情緒問“林聽雨,你執意要這樣是嗎?拿自己人生來賭?”


    林聽雨對上那雙眼睛,逐漸模糊了視線。


    她其實可以說“高中送你的板栗是我兼職攢下來的錢買的,生日送你的那隻鋼筆我是借錢才買得起的,你現在看到的林聽雨就是靠這些兼職一步步成長起來的,所有人前的光鮮我得花光所有力氣,我需要這份兼職,我外婆生病了,現在每一分錢於我都很重要。”


    她還可以將那些苦全部倒出來,告訴他自己走到今天不容易,告訴他自己需要很多錢,告訴他自己背後還有家人要護。


    她甚至可以表現得柔弱一點,像孫芳一樣靠男朋友,或者像高中同學說的。


    聰明點,跟了陳遲。


    靠他這個最有可能能幫她處理好一切的人,就像他說的,缺多少,隻要她說,陳遲一定會幫她的。


    可最後,姑娘隻靜靜說“陳遲,這是我的人生,我自己負責,不用你來插手。”


    “我會小心,下次別多管閑事。”


    多管閑事?


    陳遲覺得這個人嘴裏能吐刀子。


    他將口腔的碎糖一股腦咽下去,喝過酒又吸了煙的嗓子啞得不像話,低低嗬了一聲,卻在看向那雙眼睛時,壓住了嘲諷的話。


    昏暗清晨裏,姑娘白到可見血管的眼下皮膚淡淡泛著青。


    他終究是忍不住罵了一個字。


    “蠢!”


    姑娘卻像是沒聽到一般,轉身往地鐵口走。


    不過她一迴頭,碩大的淚無聲就沿著麵頰墜了下來。


    沒錯,林聽雨就是太蠢了。


    就像當初,她單純以為將錢還給那些欠債的親戚,便可以擺脫困境,遠離那些爭吵和無力。


    事實卻是,一隻獵狗拽住了食物的一角,怎麽可能再鬆口?


    它們想要的是一整頭羚羊,甚至是嗷嗷待哺的羔羊。


    但它們沒有任何錯。


    因為沒有食物。


    就得死。


    悲哀的是,這場盛宴引來了四麵八方各式各樣的狩獵者,帶著兇狠的目光,惡狠狠盯著流血的地方,都恨不得衝上去撕咬上一口,分上一杯羹。


    陳遲給她打了那通電話,她試過聯係他。


    但陳遲在跟她僵持。


    陳遲就是這樣,太聰明了,很多事情預判就知道結果。


    也太霸道固執了,他隻留給她一個答複,會在京大等她。


    他要賭她的真心。


    但他永遠也不會知道,那條信息最開始的版本,是——


    陳遲,你等等我。


    他說,我賭你,這次會不會來。


    可陳遲,她這樣怎麽找你?


    她就要被這些醜陋掩埋了,喘不過氣了。


    最終幾經思量下,那條原是奔向少年的迴應,竟變成了最傷人的利器。


    同樣是喜歡,鍾婷她可以以整個家族作為他的靠山。


    她林聽雨呢?


    她什麽都沒有。


    她不能陪他到人聲鼎沸,不知道自己還會給他帶來什麽麻煩,就連他為自己受傷了,想給他買好一點的藥...她都買不起,甚至現在這種時候,她都不能分更多的時間給他,答應他的事情一次次做不到。


    這種感覺太令人難受。


    就算兩全,她為家人奔忙,滿足兩個人拉扯的喜歡,要一個結果,但陳遲是什麽人,他會讓自己這樣嗎?


    不會。


    他隻會想著法子怎麽幫自己罷了。


    他何須如此?


    況且她身上背負的太多了。


    她要還清家裏的欠款,她不想外婆被病痛折磨不得善終,她不想母親辛勞一輩子,她不想弟弟跟自己一樣麵臨前途和現實的考驗。


    不要像她一樣,在兼職和學習之間來迴奔忙,在本該肆意的年紀,四處見風景的年華裏,糾結那點錢。


    在生活的拮據裏變得自卑敏感。


    渴望被現實拉扯的感覺,林聽雨嚐過一次,真的太苦了,她不要愛的人也這樣。


    她林聽雨可以淋雨,可以辛苦,可以忙碌,甚至可以爛在泥地裏。


    可她愛的人,不可以。


    包括他,也要好好的。


    黎明未至,前路昏暗,林聽雨沒想到,到最後,遠離他,竟然成為了——


    她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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