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救了我。」


    南廷又不說話了。


    「後悔嗎?」


    「嗯?」


    「救了我,一個你不喜歡的人。」聞縝說,刻意在話的末尾念囔逢出重音,「是不是覺得很不值得?還是說有的時候,你已經忘記了我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


    「在你眼裏,我和他差不多吧。」聞縝繼續道,語氣平靜,像是在敘述某個事實,「我們都隻看著你,連一隻小貓都不會去同情。」


    南廷不能再放任他繼續說下去了,但又想不到什麽能讓對方閉嘴的方法,語言表達能力更沒有好到能說服對方的程度、情急之下,他伸手,一把捂住了對方的嘴。


    聞縝:「……」


    南廷沒有迴答他的問題。他隻是說:「我不記得你以前會說這麽多話。」


    聞縝的眼角彎了一下。可能是笑了。


    他用眼神示意南廷鬆手。


    南廷沒動。


    聞縝用某種半開玩笑的警告眼神看著他,示意他把手拿開。


    南廷:「?」


    然後他感覺到掌心有溫熱的觸感一擦而過,又停住。不像是嘴唇,因為濕漉漉的。


    南廷迷惑了一瞬。


    緊接著:「……!!!」


    他飛快地把手收迴去了,睜大了眼睛去看對方的臉:「你……!」


    聞縝眯了眯眼,露出某種得逞的表情。


    他漫不經心地說:「說了讓你拿開。」


    「髒!!」那隻手甚至剛撿過小貓的屍體。


    「你不是剛洗過手了嗎。」聞縝不以為意,「還是用泡泡洗的。」


    南廷徹底失去了和他解釋的力氣。


    「我是想問你——要進去嗎?」


    又過了好一會,南廷才迴過頭去,發現他們已經徹底從樹林中走了出來。或者說,他們來到了一大片樹林中間的空地上——他們的麵前有一座磚石砌成的白色的類似於城牆的東西,再往裏看,能隱約看見房屋的尖頂。


    他們停在了一座巨大而古老的、建造在密林之中的城市前。


    南廷也不知道自己能去什麽地方。但他看見了城門之後的路都鋪著青石板,立刻說:「放我下來。」


    這次聞縝終於如他所願地放開了他。


    那雙有力的手托著他,將他放在了地上。雙腳剛一接觸到地麵,南廷就立刻後退了三四步,和對方保持著兩米的間距。


    確定對方沒有別的動作之後,南廷才稍稍放下心來。


    他轉身向身後這座陌生的城市裏走去。


    這裏的建築似乎都是由石頭砌成的,看上去像是幾千年前的建築物。南廷沒有學習過人類的歷史和地理,並不清楚這裏是什麽地方。


    他原本以為這裏是一處古蹟,早已無人居住,但很快,他就在離入口處不遠的地方看見了一排整整齊齊的園圃。正常的植物都是隨意生長的,在未經人工幹預的情況下並不會長得如此整齊。


    園圃已經和外麵的樹木一樣,徹底變成了焦黑色,精心修整的枝葉在雨水下毀於一旦。


    南廷心裏忽然泛起一點不好的預感來。


    他並不清楚降雨的範圍到底有多大,也不清楚這座城市裏的居民在降雨時究竟有沒有躲在那些沒有生命的石質建築物下。


    但此時此刻,整座城市裏一片寂靜,沒有任何屬於人或動物的聲音從裏麵發出來。


    「……」


    南廷站在城市的入口處。其實他已經不再想朝裏走了,但雙腳根本不聽使喚,隻是機械地向前邁動著步伐。


    聞縝大概也注意到被毀滅的園圃。他似乎在後麵叫了南廷一聲,但南廷沒聽見似的,依然在繼續前行。


    走過恢宏高大的城牆和不再漂亮的園圃之後,很快有屬於人類的建築物進入南廷的視線:一些久經風霜的房屋、道路和小巷。牆壁上的石頭已經明顯有了風化和磨損的痕跡。


    但依然一個人都沒有。甚至沒有任何屬於人類的聲音。


    南廷皺著眉頭。


    他剛想繼續往前走——


    「咯,咯咯……」


    一陣古怪的聲音在某條小巷裏響了起來。


    南廷猶豫了一下,朝那邊走去。


    他走得很慢,最後停在了巷口,又猶豫了一會,終於下定決心。邁出了一隻腳——


    什麽東西猛地抓住了他的腳踝!


    南廷嚇了一跳,反應很快地伸出手。他低頭看去:


    一雙焦黑色的手。四根手指上的皮肉已經完全消失,隻剩下指骨露在外麵。與此同時,一些白色的泡沫漂浮在空氣中,那雙手上也有了新鮮傷口,是南廷剛剛下意識做出的攻擊行為。


    南廷沉默著沒有開口。有那麽幾十秒,他一動不動,甚至連視線都不曾往上移動一點。


    「咯……」手的主人正在從喉嚨裏發出古怪的聲音,「咯咯……」


    三個聲音為一組,他不停地重複某個詞語。


    但南廷聽不清楚他說了什麽。他視線上移,終於看見了正用盡全身力氣抓著他不放的這個人:小腿部分已經徹底隻剩下骨頭了,身體的中間部分血肉模糊,但還未被完全腐蝕;沒抓著他的另一隻手隻剩了半截,臉上已然分辨不出五官的位置,甚至分辨不出他的性別,隻能透過殘破的衣物猜測,這是一個人類男性。


    當初徐瑞隻是被雨水淋到了一點。而這才是一個被歐律諾默斯之水真正殺死的人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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