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到臨頭,他卻又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大錯特錯了——在他看見那雙手鬆開的一瞬間。


    那時他才明白,原來對方逃離他、逃離池、逃離所有的過去,從來都不是因為喜歡誰、討厭誰,也從來都不是因為懼怕死亡。


    ——南廷逃避的人是他自己。


    南廷顯然一個字都沒聽懂:「我會什麽?」


    「你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嗎?」


    南廷:「……啊?」


    話題顛來倒去,他徹底茫然了。


    「我在開車,」顧問拍了拍方向盤,「去你想去的地方。」


    「哦……」南廷想了一會,實話實說,「沒有。你可以開去你想去的地方。」


    「有特別想做的事嗎?」


    「為什麽突然問這個?」南廷說,「也沒有。」


    「你對未來沒有任何想法嗎?」


    南廷被問住了。


    「嗯。」最後他點點頭,「怎樣都可以。」


    「那你有沒有特別喜歡的人?」


    「沒……」南廷一下停住,警覺道,「顧問先生?」


    他懷疑對方在……那個詞語怎麽說來著?那個紅頭髮的人類教給他的。


    八……卦?


    顧問顯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不行,你必須有。」他說。


    南廷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現在就想——你想到哪裏去,想做什麽,想見什麽人。想怎樣都可以。」顧問說,「我陪你一起去。」


    南廷:「……哦。」


    顧問先生的語氣有些古怪。他最近像是變了很多。以前他從來不會這麽強硬地對自己說話。


    他慢慢地想了很久,最後說:「我餓了。」


    顧問:「……」


    他打了下方向盤,把車停在了路邊,走下車去,打開了後備箱,從裏麵抱出了一個盒子。


    「隻有這個。」


    南廷接過盒子,認出這應該是基地分發的用來裝應急食品的食品盒。


    他打開盒子一看。


    裏麵孤零零地躺著兩袋小包裝夾心餅幹。


    顧問:「…………」


    「這不是我的車,」他勉強解釋道,「我也不知道裏麵有什麽。」


    南廷終於忍不住笑了。


    他把兩袋小餅幹拎起來看,一袋是普通的草莓夾心,另一袋……竟然是榴槤。


    眉頭還沒來得及皺起來,顧問就伸手把榴槤的那袋拿走了。


    南廷詫異道:「你喜歡榴槤?」


    「你不是不吃這個嗎?」


    南廷剛要點頭,忽然一頓:「——你怎麽知道我不吃這個?」


    他從來沒有和顧問一起吃過任何東西。


    「我聽池提過。」顧問臉上沒有任何異樣的神情,他有些不解道,「怎麽了?是我記錯了嗎?」


    南廷看著他。


    「……沒有。」


    他沒有揭穿對方的謊言。


    事實上池也不知道這件事。


    盡管他從來不會對池說謊,但是池從來沒有問過他類似的問題,關於「你不喜歡吃什麽」,又或是「喜歡吃什麽」。


    小餅幹味道一般,但南廷還是默默地吃完了。他把包裝袋小心地疊好,又沒地方扔,隻好抓在手上。


    車窗外是一片荒蕪的曠野。這裏也不會有可以吃飯的地方。


    南廷出神地盯著窗外。有些莫名的情緒在心底發酵。


    他大概明白顧問為什麽會問出那些沒頭沒腦的問題了。


    「你說得對,顧問先生。」南廷盯著外麵,有些心不在焉地說,「我好像真的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


    「其他人是不是都不像我這樣?」


    「我見過的人,似乎都有一個堅定的目標。」


    姚凡要找自己的未婚妻。周嶼想救出自己的姐姐。傅誠和他那幫亂七八糟的小弟在徒勞地對抗異管會。


    極樂鳥想向池復仇。溫靈臨死前想保護自己的孩子。所有普普通通的人想活下去……


    而他呢?


    他又想做什麽?


    幾天前,他一直告訴自己「你要逃走」,可現在他又不明白,逃走到底是為了什麽了。


    他隻是本能地想要躲藏起來,藏在一個所有人都不認識他、所有人都看不見他的地方。


    「特別想做的事……我以前也有。」


    「在我生命裏的很長一段時間,很長,好像有十年了。」南廷輕聲說,「我做的所有事,都隻有一個目的。你知道的,顧問先生,他們告訴我說要殺了那個人。」


    「那個人?」顧問卻忽然出聲。


    南廷怔了一下:「你知道我說的是……」


    「我知道。」顧問說,「我隻是好奇。」


    「?」


    「為什麽你不叫他的名字了。」


    「……」


    南廷也說不上來個所以然。他隻能說:「大家……都是那麽稱唿他的。」


    顧問「嗯」了一聲,可能是認同了他的說法。


    南廷繼續道:「所以……」


    「我不準備殺他之後,好像,我也沒有特別想做的事了。」


    「剛做決定的時候其實沒有感覺到。」他說,「是從家裏離開之後,這種感覺才越來越強烈的。」


    顧問沒有問他「家」是哪裏。


    「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沒有想過這些。」南廷的聲音越來越輕,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些什麽,「因為那時候我很高興。那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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