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南廷從便攜箱裏抱了起來,空餘的另一隻手伸向地鐵裏禁閉的另一扇門,硬生生將它掰開,然後在驚唿聲中從車廂跳下了軌道,不徐不疾地朝著地鐵甬.道深處走去。


    南廷:「你……」


    「不走那邊。」聞縝解釋說,「他們來了,可能在上麵等著我們。」


    他沒有說「他們」是誰,但南廷猜到了。他不知道執行部是什麽時候盯上自己的,更不知道他們怎麽會想出留下一本看似普通的書、寄希望於聞縝在上地鐵時能翻看它的方法。


    南廷見過那本筆記,它以前被存放在基地裏的1號保險庫裏——它根本不是什麽繪本,它是一本筆記,上麵是雜亂無章的塗鴉,從第一頁看到最後一頁就會被它帶走生命。


    他也不應該寄希望於膠囊能救活溫靈,因為筆記的危險等級是s。那根本不在膠囊的救治範圍之內。


    地鐵甬.道不是人類應該通行的地方。空氣中的氧氣稀薄,他的唿吸有些急促,沒一會就感到頭暈目眩。


    聞縝注意到了。「慢慢唿吸。」他說,「別喘氣。很快就到了。」


    但南廷做不到平穩唿吸。他心裏有種東西在無聲滋長。要爆炸,要毀滅,要壓迫他的心髒壓迫他的肺逼停他的血液讓他在沉默中窒息死去。


    他覺得再不開口,自己就要瘋了。


    「聞縝……」


    「我救不了她。」聞縝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麽。


    「她讓我想起我媽媽。」他注視著前方無盡的黑暗,平淡道,「我救不了她,也救不了溫靈。」


    這是南廷第二次從聞縝口中聽到有關他家人的事。


    「你媽媽……」


    「沒關係,她隻是自殺。」聞縝接著說,忽然笑了一下,「十八年前的事了,早就過去了。」


    他的笑容有些古怪。


    南廷說不上來那是什麽感覺,就好像……就好像那張微笑的麵孔僅僅是一張皮囊,而皮囊的內裏是空的。沒有歡樂,沒有悲傷。什麽也沒有。


    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在恐懼世界那扇門裏見到的那一幕,很可能就是聞縝親眼目睹母親死去的場景。


    聞縝今年二十七。十八年前他也才剛剛九歲。


    南廷隱約覺得自己窺見了對方的秘密。


    「你很難過嗎?」他問。


    「感覺不到。」聞縝說。


    想了想,又補上一句:「不過我聽說,人在難過到極點的時候,會哭、會叫,但頭腦裏其實是一片空白的。」


    「我不知道。」南廷低聲說,「我沒有那樣過。」


    四周終於不再是一片漆黑。聞縝帶著他從地鐵行駛的甬.道內走到了下一站,然後掰開了安全門,輕巧地越上了站台。站台早已清場,空無一人,前來抓捕他們的執行部隊員或許正在趕來的路上,或許已經守在了出口。


    他們順著已經停運的扶梯往上走。周圍是死一般的沉寂,隻有聞縝一個人的腳步聲,還有他異常平穩、富有規律的心跳和唿吸。


    又過了一會,聞縝停在了地鐵的出站口。


    「你不會那樣的。」他輕聲安慰道。


    南廷覺得他說得對。根據他自己的觀察,悲傷都是由失去引起的,而他並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失去。


    但是聞縝看起來不一樣。


    一直以來,南廷都把自己和人類的界限劃分得很清楚。以前他也把聞縝和自己歸為一類,但現在看來,他們並不一樣。


    他忽然開始覺得基地對這個人的評估在某一方麵出了重大差錯。他們都錯了。聞縝不是白紙黑字裏那個冷冰冰的他。


    第29章 人魚中心12


    意料之外的, 他們並沒有在出口處碰到任何執行部的成員。一直到了人魚中心的停車場,聞縝把他安放在副駕駛座上、又替他係好安全帶之後,他們都始終沒有露麵過。


    「修復膠囊沒有了。」聞縝發動車輛, 對他說,「你可能需要再等一段時間了。」


    「沒關係。」


    南廷本來就沒太指望過那個東西能治好自己。畢竟這也是困擾了基地十年的問題。


    「沒關係嗎?」


    「有沒有腿也沒有太多差別。」南廷低聲說,「但是它也沒有治好她……唔。」


    一顆圓形的東西被聞縝塞進了他的嘴裏。南廷舌尖擦過它光滑的表麵, 慢了半拍地發現,是他今天塞進購物車裏的眾多糖果之一。


    「吃點甜的。」聞縝隨手把糖紙塞進包裏, 「心情會好點。」


    南廷在引擎聲和微風的吹拂下吃完了那顆蘋果味的糖, 總算是比剛才高興了一點。甜味大概能促進多巴胺分泌。他認真地分析了一下其中的原因。


    不過他注意到,聞縝連糖都沒有吃一顆。


    「你難過的時候會怎麽辦?」於是南廷問。


    「我沒有難過的時候。」


    「一點也沒有嗎?」


    聞縝沒說話。過了一會, 他說:「我應該會聽歌。」


    南廷不知怎麽的,說了一句:「那我給你唱首歌吧。」


    說的時候話根本沒過腦子, 說完之後才想起一件事:自己根本不會唱歌。


    他平時連話都說不出來, 更別提唱歌了。況且他在基地的時候從來不聽音樂,對人類的這類文化一無所知。


    但海口已經誇下,總不能再反悔。


    南廷絞盡腦汁地思索了半天,終於從記憶深處找迴了一星半點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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