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趙國的國印交到了齊王手上,而齊王將它呈交給了蜀王,整個天下持續了近十年的紛亂和戰火,才算得到平息。


    從此天下易主,趙氏為王。


    待齊王領兵趕往豫州成功與蜀王會合,蜀軍啟程班師迴朝,浩浩蕩蕩莫不風光。


    蘇煜感激楚珩幫他找迴了芙菱,作為報答,他也在重山麵前幫楚珩說了些好話,因此重山對楚珩的擅作主張,並無過多責罰,隻是訓誡他往後不可再像這般造次。


    齊王依舊是那個風光的,名滿天下的齊王。


    慕椋等作為魏國舊臣,本應下獄流放,但是重山承諾過會厚待他們,所以暫時決定將他們一起帶迴了鹹陽。


    所有人的新篇章,都將從這次歸途開始。


    以往聽到鹹陽的名字,清華的心總忍不住顫抖,會想各種辦法逃離這個纏繞了她多年的夢魘,但現在,她卻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和釋懷,她用了將近十年的時間,從那場命運的枷鎖中解脫出來,那些她曾痛恨到骨子的人,都變成了一堆醜陋的白骨,即便死了,也要遭受後世的唾罵,這一刻,她才真正感受到了什麽叫報仇雪恨。


    馬車緩緩前行,停在了一座宅子麵前。


    他們到的第一個地方,不是王宮,而是喬府的門口。


    清華望著在夢裏出現過無數次的“喬府”二字,不由得熱淚盈眶。


    大門顯然陳舊了,一看就讓人覺得冷清。清華輕輕叩門,一個老伯應聲趕來。


    這個老伯她是不認識的,老伯也不認識她,開了門後,老伯驚異地打量了他們一行人,看到他們身後那一隊威武的蜀軍,不由得顫聲道,“你們找誰?”


    清華柔聲問道,“您是林伯?”景鈺告訴她,這些年他們雖沒有迴來,喬府卻是一直為他們留著,交給林伯看管。


    老伯點頭,“是我。”


    清華便道,“我是清華,這是清愁,我們是,”


    那老伯先是愣愣地,聽到她們的名字後,眼睛忽然明亮起來,打斷了她,驚道,“是,是大小姐迴來了?”


    “這是二小姐?”他又激動地指著清愁道。


    清華她們點頭,道,“我們迴來看看,有勞林伯了。”


    林伯忙迎道,“小姐快請進!”


    林伯高興得一下子忘記了那些蜀軍的存在。


    踏進門來,偌大的喬府隻住了林伯一個人,真是顯得空空蕩蕩,走過的步子似乎都能聽見迴聲。院子還算幹淨,景鈺說定期會著人過來幫著林伯一起打理修繕。所有的房間,連擺設都和十年前的並無二致,隻是長年無人居住,並沒有什麽生氣,有一股年久的潮濕的木頭味兒,可是清華卻非常迷戀這股味道,她總能從這股味道的深處,感受到最原始的親切和熟悉。


    清華來到了父親的書房,還是那麽的簡潔亮堂,規整有序。她仿佛看見了父親伏案寫折子的身影,仿佛看到了父親手把手教自己寫字,過了一些年,那個被按著練字的小女孩就變成了清愁,她還看見了清愁趴在書桌上唿唿大睡的模樣,而父親發現後悄悄將她抱迴了床榻讓她安睡,眼中滿是慈愛,而她忍不住在妹妹肉嘟嘟的臉蛋上親了一口,乖乖地替她搖扇子。她看見了娘親的畫像,她嫻靜若水的笑容,不論過了多久,都猶如春雨潤化女兒的心。


    這些溫暖而遙遠的點點滴滴,一一浮現在清華的眼前,讓她瞬間淚眼迷蒙,心酸至極。


    他們最後來到了後院,那個紫藤蘿秋千架,石階兩旁種的水仙,還有夏天他們最愛乘涼的涼亭,經常打水的水井,和記憶中也是一模一樣,隻是令清華驀然感到心碎的,是見到那棵每年春天都開著漫天漂亮白花的梨樹已經枯萎了的那一刻。幹枯的樹幹上有不少蟲蟻咬過的痕跡,按理說,這棵樹早就應該倒了的,可是,殘破的身軀卻不知為何仍然支撐著。


    她心酸問道,“它什麽時候枯萎的?”


    林伯迴道,“小姐離家之後,忽然一夜之間葉子就掉光了,再也沒有長過。二爺說小姐最喜歡這棵梨樹,所以不曾叫人砍了,想著小姐或許還能迴來,讓留個念想。”


    清華驟然心痛,原來這棵樹,等了她十年啊,可是她再也看不到同樣的梨花了。


    不知道大公子是不是已經沒有在等她了呢?


    “千萬,千萬不要等我了,伯辰。”清華不停在心中祈求,一時間泣不成聲,而後對林伯道,“它不會再開花了,還是叫人移走了吧。”


    大概隻有清愁能感知到姐姐的哀傷,上前輕輕擁住了她,啜泣道,“姐姐,你還有我。”


    清華緊緊抱著清愁,多年積壓在心的所有的隱忍和委屈,通通一湧而出,令她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


    她與清愁一齊跪地磕頭,“爹,娘,我們迴來了。”


    重山和慕椋便也隨著跪了。


    重山也感到眼眶酸熱,迴想起當年在沛縣他是如何從喬老爺手中娶走他的女兒,是如何信誓旦旦承諾會一直照顧她,保護她,可事實上他又做了多少令她傷心的事,令她吃了多少的苦,此刻,他仿佛正在接受一場審判,他非常害怕得到天上這兩位至親的否定,心內不由得十分愧疚,隻想懇請他們的在天之靈,能夠原諒他,給他一個機會好好彌補。


    慕椋也默默磕了一個頭。


    小時候,他便常來喬府玩耍,他和清華玩得特別好,什麽事情都能讓著她,想著她,就和那百依百順的小夫君一般,以致府上總有人開玩笑喚他小姑爺。他也以為自己長大後,就真的是喬府的姑爺了,直到有一天,大公子和他說要來喬府提親,他才明白,那隻不過是小時候的玩笑話罷了。如今他重新迴到喬府,的的確確,仍是以姑爺的身份,磕頭是應該的。


    清華舍不得離去,舍不得喬府的一草一木,她一步三迴頭,心想,就讓他們代替自己繼續留在這裏吧。


    林伯一直追著清華問道,“小姐,你們不迴來住麽?”


    重山立馬接了話,搖頭道,“不不了不了,清華隨我迴去住。我,以後常帶清華迴來就是了。”


    清華也點頭。


    林伯一聽如此,便道,“那姑爺,是住哪兒啊?”


    重山便道,“住,東邊兒,不遠。”


    林伯自個兒嘀咕,“東邊,咳。”


    “那二小姐呢?”林伯又問。


    清愁與慕椋相視一眼,便道,“我們也不住了。”


    林伯歎著氣把他們送到了門口。


    清華便道,“林伯,往後,我還會迴來探你的,府上就麻煩你多加照料了。”


    林伯一聽她們還會迴來,樂意道,“我一定收拾得好好的,二位小姐隨時迴來。”


    送走了他們,林伯方才又想起了見到的那些蜀軍,開始疑惑起來,“這大姑爺是什麽人,怎麽帶著兵呢?”


    好一會兒他還在門口張望,忽然與他常來往的一位大爺神色驚異地朝他跑了過來,神神秘秘道,“我說老林,這什麽情況啊?”


    林伯瞬間得意洋洋,掩不住喜道,“那是我們家小姐迴來了!”


    大爺便問,“你們家小姐和蜀王什麽關係?”


    林伯不解,“什麽蜀王?”


    大爺便道,“你瞎了,帶兵的那位可不就是蜀王,我親眼看他進了喬府。”


    “你胡說什麽,那是我們家大姑爺,什麽蜀王,你盡瞎說八道。”林伯懶怠理他,轉身就往裏走。


    大爺跟上去,拉扯道,“千真萬確,鹹陽城都傳遍了,蜀王今日迴城,我是不會認錯的!”


    林伯這下開始驚慌起來,“你沒騙我?”


    大爺急得就要發誓了。


    林伯一聽,目瞪口呆,結舌道,“我剛問大姑爺住哪兒,他說住東邊兒,我還琢磨,東邊兒哪一處啊,原來是王宮裏頭啊!”


    “恕罪恕罪!”林伯忙不迭安慰自己。


    ......


    探過喬家,清華心中的一件大事才算了了。半途中,她安排了另一輛馬車,送清愁他們迴去沈府,什麽都已為他們準備好了,畢竟經過這麽些年的變故,沈府若還在,怕也遠不及當年了。


    慕椋雖然是待罪之人,但在天下人眼裏,卻是德高望重的,所以即便身在蜀營,也不曾受到絲毫怠慢。清愁最看不得慕椋受委屈,原以為迴到鹹陽慕椋會受欺負,現在看來,她還是放心多了。


    清華望著清愁,妹妹依舊年輕卻也已透露出幾絲滄桑,她不由得感慨萬千,淚水忍不住從眼角滑落,千言萬語隻有一句話,她在清愁耳邊安慰道,“什麽都不用怕。你迴家了,有姐姐在呢!”


    清愁噙著淚水,不住點頭,最了解她的,還是姐姐啊。可她害怕清華為了保護自己,才選擇了一條她並不喜歡的路。而清華是什麽都不會與人說的,她永遠也無法探究到真相。


    清愁緊緊擁著她,“姐姐,我一定會好好的,你放心吧。”


    她沒有感受過娘親的懷抱,對於這一點,清愁從來不覺得遺憾,因為娘親能給的,姐姐都拚盡全力給了她。有姐姐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啊。過去她所受過的所有苦痛,都在這一刻化作了雲煙,她已什麽都不在乎了,隻要她們在一起,就足夠了。


    他們揮淚做別,兩部馬車,一個往東,一個往西,再次拉開了四個人的命運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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