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月有餘,魏國並沒有什麽動作,似是默認了蜀軍進駐鹹陽的舉動。其中原因,正和蘇煜說的一樣。一是鍾離修書給了易川,保證蜀軍沒有東進之意,因此得易川力保。二是魏王因病不治,正是舉國哀痛,易琛暫無征討之心。


    慕椋再三勸諫,卻是毫無迴應。蜀軍因而得以在鹹陽安身,暫時有了一段穩定的時日。


    重山抽得身來,第一件事便是去白鹿青崖看望清華。


    一年多不見,歡兒又變了許多,小臉兒長開了不少,模樣間隱約看得出幾分父母的影子,鼻子像重山,一雙眼睛最像清華,兩隻烏黑靈動的眸子清亮無邪,長長的睫毛一跳一跳,活潑可愛,當她閉上眼睛,就像落在寂靜的林間的沉睡的精靈。


    “我不想她長大。”重山溫柔地盯著女兒的睡顏,怎麽看都不夠,“這樣,我便可以永遠捧著她。”


    清華輕聲迴道,“恐怕你得和她商量一下,看她答應不答應。”


    重山笑道,“可是,她還不能迴答我呢。”


    清華道,“她還有耳朵,能聽懂,她若笑了,便是答應你了。”


    重山托著這小人兒,滿意地不住點頭。


    他的眼光又落迴到清華身上,也是怎麽看都不夠,心裏一直有個聲音,不知道清華可曾有一刻改變過注意,答應與他迴去。


    但是,見到她麵上平靜不驚的微笑,他還是把這句話吞迴了肚子,轉而說了另外一句話,“清愁與慕椋成親了,你知道麽?”


    他小心地察看清華的表情,卻是一無所獲。


    清華隻是如常,微微點頭,“她寫信告訴我了。”眼角帶有一絲笑意,仿佛是聽到了一個好消息。


    重山的心裏卻沒有半點欣慰,反而又令他想到了那個他一直想問的問題。


    “你為什麽,不和他一起走,卻把他留給清愁?”


    “你問這樣刁鑽的問題,小心我趕你出去。”清華隨意一笑,便道,“這世上的為什麽,如何都能解釋得清楚。”


    “偶爾做個糊塗人,也不錯。反而事事都要求個明白,恐怕非把人逼瘋了。”


    她的世界,和慕椋越來越遠了,遠到隻剩迴憶在時光裏流淌。這一團亂麻,就把它永遠沉在記憶深處吧,隻要不去觸碰,她便還是那個“明白人”。


    重山便不再問,隻暗暗歎息了一番。在他眼中,避而不提,往往才是最在意的。看似滴水不漏,實則,隻是把自己同外人隔離開來。


    她並沒有放得下,隻是裝作放下了。


    這件事,清華自己是清楚的。她隻是決定什麽也不做,去對抗心中的那股隱隱約約無法全然擺脫的困苦。


    恰時,一陣大雨灑下來,隻是一會兒,淅淅瀝瀝的雨聲便起來了。兩人都不說話了,專心地望著雨霧迷茫的窗外。


    歡兒在重山的臂彎裏偶爾抻一抻小手,仍是安穩地睡著,嘴角還不時咧出微笑,不知是夢見了什麽有趣的東西。


    隻是看著她水嫩的紅撲撲的臉蛋,重山的心便是暖熱的。


    清華偶然轉過頭來,與他四目相觸,她頷首一笑,雲淡風輕的,沒有哪一刻,讓重山更加覺得無法擁有她們兩個會是他這一生最大的遺憾。


    一家三口,便在這樣的靜默中,愈加像個模樣了。


    這邊蜀王府裏,同樣是澆著傾盆大雨。


    樂揚獨自立在廊下,發了呆,弱柳似的身軀更顯孤清。


    不多久,阿禮由一個丫頭領著過來了。


    阿禮隻有一些恭敬,道,“夫人找我什麽事?”


    樂揚見到他來,現出了溫婉的笑容,“你來了。”


    雖然阿禮的白發已經有許久了,但是每一次見到,樂揚的心中還是免不了有些唏噓,他的威嚴還在,隻是,也莫名讓人心疼。


    樂揚便問道,“重山今日又不在。你知道他去哪裏了嗎?”


    她對阿禮,一直都很客氣。她的聲音也是柔柔軟軟的,沒有什麽底氣,像是病了一場,也不太有精神,她的麵容連著嘴唇都有些蒼白,立在這滂沱大雨邊,愈加顯得孱弱。任何人見了,都要心生憐惜。


    阿禮也不例外,他便迴道,“大哥未曾交代,我也不知。等他迴來,你何不親自問他?”


    樂揚隻是一笑,道,“你可曾聽過,驪山上有位女神仙?”


    阿禮眼眸一沉,“沒有。”


    樂揚自顧卻道,“聽著很真切,說是,長得像姐姐。重山時常去驪山,便是為了尋她吧。”


    阿禮的眉頭微鎖,“無稽之談,不足為信。”


    樂揚伸手接了幾點雨,神情有些淒寒,“亦或,他已經尋著了,在與她相會。今日大雨,他許是不會迴來了。”


    阿禮沉著臉色,或許是有人走漏了風聲,樂揚聽說了一些什麽,所以才這般反應。阿禮便暗中思索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隻聽樂揚沉吟道,“我跟他這麽多年,不論顛沛兇險,再辛苦也不怕。他對我亦是百般好,早晚噓寒問暖,賞賜不斷。怪不得,世人都說我受寵。”


    樂揚的嘴角微微揚起一個弧度,似笑非笑,似憂非憂,這話聽起來是鶼鰈情深,可是她落寞的神情又與這句話平添了一絲諷刺。


    阿禮自然是聽得懂的。他平日與樂揚交情不多,甚至因為清華的緣故,對她也是刻意疏遠,所以,兩位阿嫂,大多都能看出來阿禮隻與清華較為親近。


    阿禮是如此,旁人也差不多。


    便是這兩年,樂揚的處境才好轉一些。


    阿禮大概能體會到她的心情,隻好出言安慰道,“此刻伴他左右的,也隻有你而已。”


    樂揚苦笑了一下,卻幽幽問道,“將軍的頭發究竟是為誰白的?”


    阿禮不知她此問用意何在,隻是牽涉到清華,他立馬警覺起來,不願多言,便對她一拜,“遭人暗算。”又道,“道聽途說的,夫人少信為好,免得傳到老夫人耳中,她不高興。”


    “若無要事,我先走了。”他匆忙脫身而去。


    樂揚轉頭,那一襲凜凜風姿,與一年前大不一樣,哪裏不一樣,便是沒有了那股冷冽的刺骨的寒戾之氣,也沒有從前那般陰鬱。


    其實,她從未聽說什麽女神仙,更不必說像誰。隻為重山多次前往驪山,而驪山又是地宮所在,加上一年前清華曾進出過王宮的傳聞,她細細推敲之下,心中便有幾分猜測,雖說大膽卻也不無可能。


    她隻是想試探一番,阿禮雖沒有正經迴答一個,可他的守口如瓶,大似此地無銀,便也證明,她方才所言絕非妄加揣測。


    即使還未十分確信,她已經做了十分的打算了,有一點她對自己尚且是滿意的,便是自認為已經得到了真相時,她依然鎮定自若,就像這廊外,該是瓢潑大雨,就一點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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