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迴到王宮,見了贏桑。


    他衝過來問我的第一句話是,“死了?”


    我鄭重地點頭,“死了。”


    他瞬間失聲,一片悵然。


    “陛下,”我忽脫口而出,“我想知道,先帝遺詔還在麽?”


    他明顯有些不知所措,不安道,“清姐姐問,問這個做什麽?”


    看這慌亂的神情,我才意識到自己的這個要求有多不近人情。事情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不管這詔書是真是假,對他來說也許並不重要。反過來,來自任何人的,包括我的質疑,對他來說都是一種威脅。


    他習慣做這個王了吧。


    我歉疚道,“不忙。”


    他方如釋重負,笑了笑。


    恰時,霍沂和陳叔叔走了進來,便是來重新商議地宮之行一事,既然沒有鄧高阻撓,大家很快便達成一致。


    他們既爽快答應放重山,我便也沒什麽異議。


    隻是我一看到霍沂為贏桑盡心盡力的模樣,就會想起他曾經背叛過公子,於是我看他的眼神也有了恨意和不屑,隻是自己沒有察覺。


    出宮時,陳叔叔同我一路。


    他隨口提到,“清華是不是聽到了什麽?”


    我聽這話似有深意,便道,“您不妨明說。”


    “關於丞相,你可曾聽到什麽流言?”他確實問得明白。


    我便冷笑了一聲,“究竟是不是流言,您心裏還不清楚麽。”


    陳叔叔抱屈道,“定是鄧高。清華,你千萬不要受他挑撥。”


    我停下腳步,“看來,您的確知曉內情,難怪這些年,父親始終不肯和陳叔叔修好。到現在,清華總算是明白一些了。”


    他苦笑道,“我不敢說自己問心無愧。旁的我也不多說了,隻是那密卷,陛下誌在必得,清華萬勿兒戲。”


    我點頭,看他先行走遠,心中不免感到一陣淒涼。


    變節這迴事,隻要自己看得開了,就沒什麽了不起的了。


    城門之下,我耐心地等著一個人。


    遠遠地就看見阿禮駕車駛來,穿過城門口。


    他朝我點頭,我方上前去,揭開簾子,卻見重山斜倚一旁,儼然熟睡。他看上去,比先前好很多了。


    我輕輕喚了他的名字,他的眼皮隻是微微跳動,並未醒過來。


    但我,已經覺得十分難得了。我稍微替他理了理身上的毛毯,便準備離去,剛轉身,我的手不知怎麽被他輕輕拉住。


    我驚喜地迴頭,卻發現他仍是沉沉昏睡。我想他興許是做夢了吧。於是我悄悄將手抽迴,放下了簾子。


    我迴頭囑托阿禮道,“交給你了。”


    和阿禮別過,我才轉身,踏上了另一輛馬車。


    我的身旁,就隻有良生一個了。


    我們相視一眼,就像彼此看透了此行的結局。


    我們相對無言,隻聽得見飛奔的馬蹄聲。


    驪山,峰岩重疊,嶺上鬆林蒼翠,辟蘿滿目,芳草連天。輕風過處,颯颯生響,野物生靈,漫遊自在。


    往地宮修了一條大道,清了叢生荊棘,斬了旁出枝丫,路麵以青石板鋪就,道旁青鬆直入雲霄,亭亭如蓋。


    香霧沉沉,影影綽綽,前方現出一座巍峨宮殿,深山中,又是黃昏下,獨顯得一絲詭秘,心中生起些寒意。


    人馬即停。


    這就是驪山太廟,太廟背後是王陵,王陵旁邊一座丈餘白玉門,地宮便由此而人。


    此刻所有人都選擇靜默,隻有霍沂上前來恭請。


    我輕輕扣響門上玉環,連著三下,這門就自然從右往左緩緩推開。


    “姑娘先行。”霍沂道。


    我從他手中接過火把,小心翼翼領著眾人,一路慢慢前行。這條石階路,一是曲折,二是長遠,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才真正抵達地宮。


    這眼前景色,瞬間令人歎服。


    此是地宮第一殿,金碧輝煌,流燦熠熠,名叫安夜殿。殿周由從石階流出的銀水河環繞,一座石橋搭於銀水之上,以供渡河而用。殿內亮如白晝,乃托夜明星空所賜,抬頭一望,大大小小,遠遠近近,猶如銀河之象,琳琅滿目,似伸手可摘,堪勝人間風流。


    贏桑便欲登上石橋,我忙拉住,“走便走,隻不要往下看。你一低頭,便看見波濤洶湧,水渦急旋,霎時頭暈目眩,便會跌入水中。”


    “跌入水中會怎麽樣?”不知是誰,在身後問起來。


    我便道,“這不是普通的水,是銀水,滴肉見骨。大家小心。”


    我仍眾人有序前進,目視前方,隻是,還是有人沒有聽我的勸告,隻聽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驚唿,接著撲通一聲,是落水的聲音。


    “不要看!”我立馬大聲警告,身後那陣騷動不安的聲響才戛然而止。


    我接著道,“繼續走就是!”


    終於安然無恙過了橋,這時,他們都緊張地盯著我,直到我點頭,他們才刷刷轉過頭去,隻見那水麵上,隻飄著一襲黑色的衣袍,人早已不見。


    底下一片唏噓,眾人的臉色一時間也變得十分凝重了。


    我便道,“這裏的每一處,都可能成為命喪之地。大家務必小心。”


    “是。”眾人齊聲應答。


    我們接著往前走。


    殿內陳設,布局,倒和平日所見並無不同,珍寶,古玩應有盡有。


    隻是四麵八方各多了一麵偌大的水方鏡。


    霍沂到處轉了轉,便問,“八方密卷,就在這兒麽?”


    贏桑也看著我。


    我便道,“不在。”我指著那兩麵鏡子道,“這後麵,有八張門,一張生門,一張死門,餘者六張,皆是暗門。”


    “何謂生門,何謂死門,何為暗門?”陳叔叔問道。


    “生門,即通往第二殿;死門,即入即死。暗門,便是進退無門,永世不得出。”我迴道。


    我接著道,“想必你們從前派的人,要不是入了死門,要不就是入了暗門。”


    贏桑和霍沂麵麵相覷,啞口無言。


    “還請,姑娘指教。”霍沂無奈道。


    要我時隔六年,單憑記憶,找出那道生門,的確沒有十分可靠。所以,我預先在腦海中將公子那日帶我走的情景重新迴憶了一遍,將地宮各殿分布畫成一副地圖,才悟出了幾分道理,五殿全部是按照五行八卦來建的,除了一處,都和公子教我的不謀而和。


    “第二殿是思寧殿,思寧殿屬金,生於正西,所以,生門應該在正西。”我暗自想著,不知不覺就走到左麵鏡前。


    我看著這鏡子許久,遲遲不肯推門,因為這和我記憶中的那道生門,有所出入。事關重大,我一時也拿不定主意,猶疑再三。


    “怎麽了?”良生悄悄來問。


    我便將疑惑告訴了他,他便也陷入了沉思。


    他忽然道,“我明白了。因為鏡像與實際相反,如果從這邊入,實則,入的是暗門或是死門。而真正的生門,應該在那!”


    他指著正東那麵鏡子道。


    我恍然大悟,“是了,這就通了。”


    當我準備推門而入的時候,霍沂忽然狐疑道,“你不是誆我們吧?”


    我冷笑道,“若是害怕,還是別跟來的好,現在撤出也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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