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現在的局麵來看,這件案子是再也壓不下去了。也沒有人敢在這關鍵時候,出去向皇上求情,請求壓下這件案。


    因為經過這短短一年時間的打交道,他們已經掌握了現在這個小皇帝的爆烈脾氣,不能被欺辱的性格,偏激固執的本性,刻薄寡恩的涼薄。現在誰去誰死。


    正在大家低頭不語,琢磨著怎麽樣安排自己後事的時候,突然間門房悄悄的走了進來,向坐在上麵的黃礦稟報:“先生,忠義候呂建,剛剛坐著馬車到了書院門口。”


    溫體仁憤怒的一拳砸在桌子上:“他是來看咱們的笑話嗎?他是來給咱們送行嗎?死則死耳,讓他滾。”


    黃礦卻突然心中靈光一閃,吩咐這個下人:“快請進來。”


    不大一會兒,呂建灰頭土臉昂然而入,嘴角還帶著一絲猩紅的鮮血,在燈光下襯托他那雪白的小臉,顯得有些觸目驚心。


    就在大家無聲的看著他走進明堂,呂建卻停在了門口,再也沒有向裏走一步。就那麽背著手,傲然的掃視了所有的大臣一遍,然後就在大家莫名其妙的時候,呂建突然間丟下一句:“談判,是退讓的藝術。”


    然後就那麽不管不顧,直接轉身,揚長而去。


    丟下一群錯愕的人,聽著院外的四輪馬車,轔轔的車聲遠去,在燈火裏一片蒙圈。


    呂建來了又走了,丟下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突然間,黃礦笑了,然後輕輕的拍手:“老夫還是沒看錯呂健這個人的性格啊,中庸而行忠恕之道。諸位,我們的危機過去了。來來來,請站起來,讓我們一起對著呂建施禮,感謝他救命之恩,感謝他挽救了搖搖欲墜的大明。”


    天上的月亮,無精打采的掛在西邊,繁星點點,散發著冷光,似乎要與殘月爭輝。


    一陣陣的西北風,吹的午門廣場上,官員們提的燈籠搖擺不定。


    人們分作兩堆,在一起交頭接耳,但所有的人,都將眼睛死死的盯著一個方向,呂建來的方向,期待著他那特有的,豪華四輪馬車的出現。


    已經快到點卯的時候了,呂建的四輪馬車還沒有蹤影。


    就在大家交頭接耳的時候,宮門裏突然走出來了一個太監,尖著嗓子大聲宣布:“皇上有旨,今日罷朝。”


    所有的大臣無不驚愕,這是至打崇禎登基以來,從沒有過的現象。


    正在大家紛紛猜測原因的時候,太監再次宣布:“皇上有旨,午時,宣首輔黃礦,禮部侍郎溫體仁,錢謙益,大學士內閣次輔黃道周,乾清宮陪宴——”


    然後直接轉身迴去了。


    群臣紛紛散去。


    溫體仁,錢謙益走到黃礦身邊詢問:“老大人,皇上是什麽意思?”


    黃礦彎腰正要鑽進轎子,這時候撤迴身,遙望著紫禁城,神情嚴肅道:“談判啦,想一想昨晚呂建大人的提醒吧,想一想平頭捐的事情吧。看看我們的籌碼還夠不夠吧。”


    說完,直接鑽進了轎子,吩咐一聲:“起轎,去內閣。”


    皇宮外不遠的一處,一溜灰色的房子,普普通通毫不起眼。但他卻是大明真正的中樞要害,內閣所在。


    原則上,每次上朝前,內閣成員是不需要和其他官員那樣,站在午門前吃風受凍的,而是在這裏等待。


    隻是今日黃礦別有心思,才混在了那些官員群裏,其實是摸底看風向。


    當他迴來的時候,走進屋子,屋子裏地龍滾熱,即便這樣,也還升著幾個火盆。


    內閣六成員都在,一見黃礦進來,立刻就圍了上來。有的遞煙,有的遞水,請他上座。


    來道宗上前詢問:“閣老,皇上午間賜宴是何目的呢?”


    黃礦坐下,不迴答他,卻對幾位閣臣問道:“諸位,對皇上提出的恢複平頭捐的事,有什麽看法?”


    大家是參與了昨日首善書院會議的,有的梗著脖子依舊堅持反對,有的卻已經氣餒沮喪了。


    黃礦道:“不要再為此爭吵啦,午宴中,我們必須拿出一個值得的籌碼,來和皇上交換,不揭開科考舞弊案的。


    而這次,皇上之所以沒有如往常一樣雷厲風行,先要罷朝,為的就是避免在大朝上,有人不識好歹的再掀出來,弄的不好收場。這是在告訴我們,皇上是有心退讓了的。”


    諸位不由點頭,是這個道理。


    “而昨日晚上,呂建提醒,看來,皇上的怒火,是呂建幫助咱們平息的。呂建今日不朝,也是在努力避開,可見其良苦用心啊。”


    錢龍錫用鼻子哼了一聲:“事情是他搞出來的,他能早有調查,就是沒安好心。結果這時候還跳出來裝好人,小人,絕對的小人。”


    黃道周苦笑:“不管當初呂建是何居心,但畢竟還是幫著咱們壓下去了。就看昨晚被扔出宮那狼狽樣子,就可見,當時為了壓住暴怒的皇上,他是多麽的用心了。按照以往,呂建一定當時是和皇上硬杠,才有了現在的局麵。”


    諸位不得不苦笑了,這一對君臣,從潛邸的時候,逢事必抬杠。即便成了正式的君臣,也君不像君臣不像臣,依舊保持原先良好的傳統,就不能好好的對話。


    然而也就怪了,明明大家都知道這位當今皇上,對呂建的心理態度,幾乎就是嚴防死守,有意疏遠。


    但可是不管呂建做出了多麽出格的事,把皇上氣得暴跳如雷,但這個暴脾氣的皇帝,無論多麽暴怒,最終都會饒了他。


    而呂建做的許多事,也的確讓人看不明白,他到底是哪一夥的。一會兒整你,一會兒幫你。立場就這樣左右橫跳搖擺,讓你根本抓不住他的根本想法,真的讓你無從下手。


    就好比這次,正如錢龍錫所說,你要說呂建不想揭開這場,即將轟動天下的科舉舞弊案,那他做了那麽詳細的調查記錄,是為了什麽呢?


    他想要揭開這場舞弊案,讓天下血流成河,他的目的又是什麽呢?


    而在他衝鋒陷陣,已經開打的時候,他怎麽又突然間緊急刹車,而且還力阻皇上,不要再揭開這場案子呢?


    難道是他怕了嗎?想當初京城西門殺官的時候,他都心狠手辣沒有害怕,這時候他不親手殺人,他怎麽能會害怕呢?


    那他到底想怎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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