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組的拍攝相當費工夫,第二天一早,太陽還沒全升起來的時候,整棟賓館的人就都醒了。


    賓館裏住著全劇組的人,大家趁著天剛亮還不太熱,開始布設備,布燈。演員紛紛到位化妝、做造型。群演導演把群演們安排好,戴上簡單的道具站在一邊。


    何引換了一身衣服,穿著在禮堂演奏的鏡頭中要穿的禮服,比昨天更顯風度。而女一號齊媛媛身著一身暗紅色旗袍,是跟在敵軍司令身邊潛伏著的特務,也是風姿綽約的民國美人。


    設定裏,女特務邱寧每個禮拜都會陪敵軍總司令去劇院聽西洋樂。何引扮演的男一號董天文,便趁這個機會把藏在曲譜裏的秘密代碼彈奏給她。


    周如宴作為音樂指導,去看了看製作方準備的樂譜,頓時有些哭笑不得。這些樂譜跟秘密代碼半毛線關係都沒有,估計也就是仗著觀眾不懂,隨便糊弄過去罷了。


    「何引會彈這幾段了是吧?」導演招招手,叫何引過來,「一會兒給你幾個特寫,光一打會非常漂亮。你看一下劇本,是從這邊上台……」


    周如宴在台下靜靜看著何引,有些出神。


    何引確實有種難以形容的魅力,這種魅力不是來自於外表或者演技。而是他投入到工作中的那一刻會自然迸發的認真嚴謹的魅力。


    有句話說,好的演員,會拍完一部戲學會一項技能。何引就是這種演員,不是音樂出身,卻各式樂器樣樣精通。在何引家的時候,周如宴聽過他拉小提琴,雖然隻是普通人水平,但已經很是不錯。


    這個人的認真和努力,遠遠超過自己的想像。這種人不紅、不拿影帝,那還有什麽天理?


    開始拍攝,開機,場記打板,今天的第一場第一鏡。


    「你是?」場內的觀眾散去,敵軍司令坐在觀眾席的第一排,凝視著舞台上何引飾演的董天文。


    「一名鋼琴師。」何引禮貌地彎了彎腰,對司令鞠躬。


    「不錯,」司令站起來,背著手,「南京大亂,時局動盪,能在這裏尋到這麽好的劇院,也是難得。」


    說罷從手腕上解下一塊表:「今日相見也是有緣,我就愛聽這西洋樂的玩意兒,以後我常來,你記得多彈些聽聽。」


    何引接過表,誠惶誠恐地彎腰,私底下跟司令身旁的女特務交換了一個眼色。


    董天文這個角色,乍看上去像是沒什麽底線的落魄少爺,為了錢什麽都能做,跟誰都卑躬屈膝。但正經起來,又真像那麽迴事兒似的,一副表麵君子的感覺。


    這個角色的魅力所在,就是董天文外表和實際身份的反差。今天拍攝的這幾場裏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卻更考驗演技。


    何引和齊媛媛對戲時每一個流露出來的、狡黠的神色,都讓周如宴在心中暗自叫好。何引這種挑釁似的笑容和神色,迷人得可怕。


    上午的拍攝非常順利,大部分鏡頭都是一次過。不知道是不是昨天何引給的壓力太大,齊媛媛邊拍邊冒汗,頻頻被拖下去補妝。但好在她狀態還行,幾乎沒有ng的鏡頭。


    中午吃飯的時候,何引剛想叫周如宴,卻發現他早早領了劇組的簡單盒飯,暗搓搓躲在一邊自己吃去了。


    他看了看周如宴,有點無奈。如果早知道戳破身份會讓兩人尷尬,他還不如晚點再說。


    下午的鏡頭裏,多數是董天文在禮堂彈琴、和敵方鬥智的場景。禮堂的戲要這兩天拍完,歷史建築借起來太麻煩,整個小鎮裏就這麽一個大文物,保護得跟什麽似的,政.府那邊沒完沒了地派人來催。


    「導演!」戲拍到一半,攝像忽然喊了一句。


    「怎麽了?」鏡頭停掉,導演皺了皺眉,站起身來。


    「這個大特寫的鏡頭,恐怕要換手替。」攝像說,「何老師的手不行啊。」


    昨晚蚊子太多,何引的手背被咬了三四個大包。鏡頭下這幾個包太過明顯,化妝師廢了好大力氣都沒蓋掉,沒辦法隻能找替身。


    導演猶豫了一下,忽然想起什麽似的:「何引是不是帶了個手替跟組來著?要不然先上一下試試。」


    「我帶的是音樂指導,導演,」何引皺皺眉,糾正道。


    導演看了眼何引的神色,沒說什麽。


    周如宴就站在旁邊,無奈地笑了笑。他聽得出導演這語氣是怎麽迴事,畢竟自己是空降劇組的音樂指導,不被人當迴事也沒辦法。


    工作人員過來,立刻帶周如宴去換服裝。雖然鏡頭隻到袖口,但被觀眾發現穿幫,也不是什麽好事。


    負責替身的導演看了看他:「你能拍嗎?就算後期配音,手型也盡量得跟樂譜對上。戲裏不能穿幫,你要是不行就說……」


    周如宴皺眉,沒說什麽。


    五分鍾之後,周如宴坐到了鋼琴前。


    樂譜在鋼琴上架著,他掃了一眼,有點難度,但離他的水平來講,當視奏都綽綽有餘。


    三,二,一,開機。


    道具鋼琴的音質不好,但周如宴彈下去的那一刻,全場人都被猛地震了一下。


    洶湧的旋律瞬時湧來……這是一首鋼琴獨奏曲,節奏極快,片中的董天文通過每一組十六分音符的打頭音符對應暗號,整首曲子曲調變換很大,其間不停地變奏,旋律詭譎卻又帶詭異的美感。


    神秘、周旋……黑暗的西方教堂裏,閣樓上點著昏沉的蠟燭。蠟燭火光跳動,又跳成了夜深林間的沙沙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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