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微涼,此時已經是春夏之交,但由於連日大雨,天氣陰冷,倒覺得像是冬天。


    自從暗中得到命令,子封已經帥軍在鄢城駐紮了幾天了。前日,公子段的大軍終於打來,叔侄兩個兵戎相見,各有損傷。如今正值大雨,公子段駐紮在城外,不敢輕易妄動,而子封也隻能固守城池,不主動出擊。


    “子封將軍,這是大王給您的竹簡。”季嬰押運糧草,從鄭城終於帶了莊公的消息。子封匆匆展開,隻見上麵隻寫著兩句話:直取京城,夾擊叔段。


    “將軍,大王還讓我告訴您一件事。”季嬰附耳說著。子封聽完,手一抖,竹簡差點掉到地上,難以置信的看著季嬰,隨即艱難的點點頭。


    “掛免戰牌。”子封大手一揮,走出營帳。


    此時,鄭城卻還在進行著明爭暗鬥。莊公大手筆的清除了一批武後的殘餘勢力,又安撫接納了一批中間力量,對於清除武後勢力有功的子產和祭仲等人加以封賞。一時間朝中官員都對他們的大王畢恭畢敬,再也沒有二心。畢竟誰能想到莊公除草的方法,是任由野草生長,時不時的還添些肥料,讓野草也以為它自己是莊稼,便不再去爭搶莊稼的養分。等到秋收之時,莊公一舉連根拔起,連草種都不留。


    赫蓮來還虎符,莊公正在親自擦拭大玉環。赫蓮認得,那是子封獻給莊公,而莊公又贈於武後的東西。如今武後已經被安置在城牆腳下幾日了,她的寢宮早已人去樓空,這件還未來得及送給公子段的寶物,就自然又迴到了莊公手裏。


    莊公瞥了一眼赫蓮,有意無意的問道:“你覺得寡人是不是很可怕嗎?”


    赫蓮一愣,沒有反應過來。


    “寡人這麽多年處心積慮,想要除掉弟弟,又不想落得無故殺弟的罪名,因此設了圈套讓弟弟神不知鬼不覺的鑽進去。”莊公衝著大玉環嗬了口氣,繼續擦拭著。“寡人還把母親放在城牆下的洞裏,讓她也嚐一嚐擔驚受怕的滋味。子壽,你說,寡人是不是真的很可怕?”


    莊公放下大玉環,平靜的望著赫蓮,似乎是非常懇切的想要答案。赫蓮垂了下眼睛,想了一想,點了下頭。


    莊公挑了下眉毛,說道:“你還真是不怕死呢。”


    赫蓮笑了。“哪有人會不怕死呢?就比如說武後娘娘,她看到自己大勢已去,公子段又中計,就嚇的下跪求您。”赫蓮頓了頓,看了看莊公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說道:“大王,即使你們母子情分少之又少,但她畢竟是您的母親。臣今天路過城牆下,看到武後娘娘已經蒼老許多,她的頭發在一夜之間花白了。她以前的確做了許多錯事,她過分的寵愛公子段,但臣相信,她也曾對您好過的……”


    好過嗎?莊公的腦海中突然浮現了許多小時候的事。不知為何,那些以前的記憶全部都跑了出來。有母親帶他去看花燈的記憶,有母親為他梳頭的記憶……


    莊公此時才意識到,原來母親不是沒有對他好過,隻是太少,少的他自己都忘記了……


    赫蓮偷偷瞄了一眼莊公,他的臉微微的抽動了一下,眼中似乎有什麽一閃而過。莊公暗暗掐住自己的手腕,痛的赫蓮眉頭一皺,然而她知道此時莊公的內心正在經曆著複雜的鬥爭。


    “可是寡人一言九鼎,說了與母親不到黃泉不相見,改不了了。”


    赫蓮鬆了一口氣,說道:“不到黃泉不相見,到了黃泉不就可以見了嗎?”莊公側頭看她,眼神中滿是疑惑。


    鄢城外。


    公子段的部下看到鄢城高高掛起的免戰牌,馬上稟告了公子段。公子段正在傷腦筋,已經幾天沒有從鄭城得到消息了,母親叫他攻打鄢城,然後就可以據地勢之利,整兵攻打鄭城。如今鄢城久攻不下,正是不知進退之時。


    公子段得了這個免戰的消息,立刻與謀士商量。這是不是意味著鄢城內部出現問題,或是糧草,或是軍心,否則以子封一萬五千人的大兵,怎能放著公子段一萬人的兵馬不攻呢?公子段聽了這話,倒也安定下來,布好防控,意圖將鄢城圍住,使其糧草斷絕,自動出城投降。


    公子段如意算盤打的好,隻可惜忽略了他的後援——京城。子封命季嬰帶八千軍馬偷偷繞道穀粱,直奔京城,插入敵後。等公子段知道消息的時候,京城早已門戶大開。


    “是誰?”公子段怒氣衝衝,在帳內走來走去。


    謀士說道:“公子,是子忠,他殺了守城將士,帶著全京城的百姓,大開城門。季嬰不費一兵一卒就進了城。”


    “子忠?!”公子段怒火中燒,罵道:“他是我的人!怎麽能背叛我!”


    “公子,原來子忠的身份一早已經被大王知曉,他已經投靠大王了……”謀士擦了擦汗,說道:“大王故意將子忠派迴京城,目的就是讓他故意給您帶去鄭城的假消息。”


    “那現在怎麽辦?”公子段失去後援,轉頭想走,卻被子封和季嬰一前一後進行圍堵,動彈不得,急怒之下,竟然口吐鮮血。


    同樣心急如焚還有赫蓮。此時她正騎快馬往鄢城趕,隻希望能來得及救子忠。耳邊風聲唿嘯而過,草色已變得一片模糊,赫蓮腦中隻是不停地在迴憶剛才跟莊公最後的對話。


    “你挖一條隧道,看見了水了,就知道挖到黃泉了,那不就可以在黃泉中將武後接出來了嗎?”


    莊公琢磨了一下,笑了。“還真有你的,這個方法倒是極好。”赫蓮鬆了口氣,嘿嘿笑了一下。“說吧,是誰讓你來跟寡人說這番話的?”


    赫蓮臉上的笑容一僵。


    “是子忠?”莊公抬眼看赫蓮。赫蓮沒法直視他,隻好點點頭,把今早接到子忠竹簡的事告訴了莊公。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子忠要自己給武後說好話,救她出來,但赫蓮還是照做了。


    “他的確是配得上這個忠字。就算歸順我,也不忘了舊主子……”莊公的眼神在一瞬間變得冷酷無比。“你說,這樣的人,我還能留他在身邊嗎?”


    赫蓮一下子想起來,子忠在這一世,是死於反間計。原來他最初是公子段派到莊公身邊的人,被莊公發現身份,就跟隨莊公,反過來害公子段。


    等一下,子忠一直是跟在子封身邊的……


    赫蓮不由得抬起頭,難以置信的望向莊公,難道他對自己的叔叔都不信任嗎?都要派一個人去監視他嗎?


    “大王,您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要殺他嗎?他隻不過念舊情而已,而且武後對您已經沒有威脅了?”赫蓮突然覺得不寒而栗,到底這個人的心思有多深……


    “你知道太多,對你沒有好處。你不要恃著寡人對你有幾分信任,說話就放肆了。”莊公的眼神冷若冰霜,他端坐在大殿之上,王者之風盡現無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做到了,但同時,他也都失去了對身邊人的信任,所謂帝王無情,他依舊是最孤獨的。


    你真的信任我嗎?赫蓮冷笑。


    赫蓮幾乎是連夜騎馬跑了出去,隻希望能趕上。而此時在鄢城外,公子段的殘餘勢力正和子封大軍在做最後的糾纏。但兵敗如山倒,公子段眼看大勢已去,在部下的保護下趁亂逃往共國。


    子封大軍旗開得勝,帶著軍士們浩浩蕩蕩的前往京城。季嬰早已將一切安置妥當,隻能子封來京城宣讀莊公旨意。


    “將軍,屬下按照您的吩咐,已經暗中拿下子忠先生,現正在賬外等候發落。”


    “帶他進來。”


    季嬰領命出去,又立刻跑迴來,大驚失色的說道:“糟了,子忠跑了!看守的士兵也被打暈了。”


    “什麽?還不趕緊抓!”子封氣的一拳砸在麵前的桌幾上,真是想不到,子忠竟然是武後和公子段的人,他在自己身邊隱藏這麽多年,幸虧大王發現通知自己,不然還要繼續被他蒙騙。


    而此時,子忠正跟赫蓮躲在糧草中。隻差一點,子忠就要被子封就地正法了。赫蓮騎著馬,一路狂奔,連水都沒喝上一口,進了京城拿出趁莊公不注意順出來的虎符,十分順利的進了軍營大帳。剛進去,就看見子忠被綁著手腳,站在大帳外。


    “大王為何要殺我?”子忠吐出口裏的麻線球,問道。


    赫蓮給子忠一邊鬆綁,一邊說道:“你還問?還不是你寫了封竹簡,說要我救武後,大王早知道了,所以要殺你。”


    “什麽竹簡?”子忠瞪圓了眼睛。“我沒有寫過啊!”


    赫蓮心裏咯噔一下,有些不對勁。


    兩人捋了一下時間,子忠是在五天前被季嬰秘密抓起來的,而在此之前,季嬰和子封就已得到大王命令,要殺子忠。可是,自己卻是在兩天以後才收到竹簡的。不管竹簡是誰寫的,大王都已經決定要除掉子忠。


    原來他們都被大王耍了……


    “子忠,你聽好了,找個地方隱居起來,隱姓埋名永遠不要出來。大王多疑,你就算真心投靠他,為他做這麽多年事,他還是會殺你。”子忠聞言,眸光一暗。“快走吧,再不走,你就走不了,其他的,你不用擔心,我會幫你善後。”


    將子忠悄悄送出兵營之後,赫蓮去見子封,將前前後後的事都告訴給子封聽了。可惜的是,子封對莊公深信不疑,絕對不信子忠是大王故意放在自己身邊的棋子。赫蓮也不想說了,她隻覺得心累,躺在稻草上,望著漸漸清朗的天空,默默念起了龍樹的名字……


    而此時的鄭城中,莊公走下剛剛挖好的隧道,前去接武後出來。子產祭仲等人,都在一邊站立,臉上都掛著笑意。


    母親,雖然你不把我當兒子,我也不把你當母親,但你畢竟對我好過,而且,我也不能背負一個不孝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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