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突然飄起了小雪,慢慢地,竟然越下越大,很快地麵上便已經薄薄的鋪了一層。雪花飄在屍體上,瞬間融化了,把本來猩紅的血跡,都染上一幅上好的臘梅圖,這殘酷又美麗的亂唐。仇士良用袖子擦擦汗,鬼鬼祟祟的往巷子外望了一望,便如地鼠一般逃竄而出。


    他剛剛離開,少女身後便出現了一位身穿粉紅色宮裝的女子。女子的麵容貞靜大方,打扮的華麗無比,不知她從哪個宮走出來的,竟然毫發無傷,就連假發上的金簪金釵都沒有半分移動,隻是頭發上落了一些雪而已。


    少女迴頭,對女子無比恭敬的低頭說道:“娘娘放心,那個老太監依靠著娘娘給的返老還童丹,他絕對不會背叛娘娘。”


    女子點了點頭,說道:“蘿兒,本後一直將你帶在身邊,我也知道你的忠心,不過你應該知道,本後的大事,可不是隻有忠心就能完成的。”少女皺了皺眉,女子接著說道:“現在,是時候讓本後看看你有多少本事了。有一個人要過來,你先解決他吧”


    “是,娘娘請先行一步,隱藏身份要緊。”


    女子點了點頭,然而就在這時,迎麵撞上一個小太監,小太監仿佛看到救星一般,撲過來哭道:“賢妃娘娘,快救救魚公公,他斷了隻手,快要死了。”


    女子和少女對視一眼,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便跟著小太監去看魚弘誌。魚弘誌的血快淌幹了,臉白的沒有一絲血色,他看見女子,便掙紮著爬過去,費勁力氣,捏著女子的裙角,說道:“娘娘,救我。”


    女子彎唇一笑,伸手捏斷了魚弘誌的脖子。小太監嚇得頓時坐在地上,抖如篩糠。女子迴過頭來,依舊淺笑盈盈,說道:“你叫什麽?”


    “我……我叫馬元贄……”小太監“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砰砰的磕頭,不一會兒,額頭上便有了一個大血印子。


    “好,從今天起,你代替魚弘誌去伺候王太後。”女子用一根手指勾起小太監的下頜,說道:“好好幹,我保你升官發財,還能長生不老。”


    仇士良一路小跑,他雖年逾五十,但憑借童子的功力,體態卻很是輕盈,不一會兒的功夫,便跑到了東朝堂。一進門口,便大聲喊冤:“皇上快救救老臣呐!”


    文宗見仇士良竟然逃了出來,頓時麵如土色,與李訓對視一眼。李訓心中暗叫不好,忙急聲唿喊:“金吾衛!快來保護皇上,有重賞!”


    仇士良見此情景,心知肚明,但這老妖精又怎會身單力薄的與金吾衛們直接對抗,耗子眼睛咕嚕嚕一轉,便一邊擺手一邊對金吾衛們唿嗬道:“外麵已經殺成什麽樣了!你們不趕緊保護皇帝迴宮!當心本公治你們的罪!”


    金吾衛們哪裏知道始末,便要簇擁著文宗入轎輦迴宮,仇士良見奸計得逞,忙上前攙扶文宗,說道:“皇上,老臣扶您迴宮!”他如鷹爪般的手暗暗用勁,文宗頓時疼的麵青如鐵。


    “李大人!”文宗急忙大喊。


    “皇上!”仇士良又看了文宗一眼,麵色已經相當不善。文宗心裏明白,這趟是走也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了。文宗被塞進轎輦中,仇士良也同坐轎輦,名為保護,實為控製。


    就在這時,李訓遠遠的看見負責京兆巡邏的羅將軍率眾將士奔來,忙拉著轎輦大喊:“我朝政還沒有奏完,陛下怎能迴宮!”


    仇士良破口大罵:“皇帝要去哪兒豈容你說了算!”說著,便抽出一把長劍,直接擊中李訓左腰,李訓捂著肚子,血從指縫裏流了出來,但仍舊不肯鬆手。


    “快來人救駕!救駕!”


    仇士良一腳將他踹開,揮著劍大喊:“金吾衛!還不快走!”


    金吾衛們得令,也不顧李訓死活,隻抬了轎子便走。羅將軍殺來,將李訓救上馬,又殺了十來個一直跟在文宗身邊的小宦官們,方策馬追去。


    就在快要追上轎輦之時,一道如同鬼魅一般的黑影擋住了羅將軍的去路。羅將軍急忙籲馬,見是個妙齡少女,容貌俏麗溫柔,可眼中卻流轉著狠毒的神色。羅將軍嗬道:“你是何人!敢阻攔本將!”


    少女冷冷一笑,從腰後掏出一把彎刀,羅將軍心裏頓時一驚。


    隻見那少女如飛猴一般跳上半空,對著羅將軍的頭就劈了下來。羅將軍忙用長戟招架,將少女逼退。不過,她又很快卷土重來,耍著花刀奔來,羅將軍被她舞的眼花繚亂,已有幾分招架不住。


    在一片刀光劍影之中,羅將軍隻覺得自己周身冒著涼風,似乎心有餘而力不足,直冒虛汗。那少女瞅準時機,一腳將羅將軍踹下馬。


    羅將軍勉強爬了起來,才發現不知何時,那少女的刀竟然把自己身上的筋脈全部割斷,如魚鱗一般又多又密,而自己竟然無所察覺。


    羅將軍心裏頓時一沉,不知道自己能否走出這條巷子。


    少女看他已經毫無招架之力,便揚起刀想要一刀結果他。


    就在這時,一塊小石子不知從哪兒來,竟然直接砸到了少女的臉上。


    少女揉揉臉,抬眼冷瞧,隻見三個禁衛軍齊齊站在自己跟前。


    不過,待她看清那三人的樣貌,頓時眉頭緊鎖,牙關緊咬。


    長安的雪,飄飄揚揚,好像為這亂世添上一抹悲涼。


    紅牆內外,嘶喊聲不絕於耳。


    但在此刻,昭訓門外卻是靜悄悄的,似乎連席卷大地的寒風也不想從這裏經過。


    赫蓮手持冰刃,站在李湊和李忱前麵,她的對麵,正是她無比熟悉的那張臉。


    少女微微一笑,語氣似有放鬆的說道:“妹妹,怎麽你也在這裏?”


    赫蓮卻搖著頭直笑,說道:“別裝了,你壓根不是王夢蘿,你和我一樣,不是這裏的人。”


    少女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很快又笑了起來,說道:“我確實不是王夢蘿。這張臉是我用幻術變出來的,至於目的嘛……”少女掃了一眼李忱,說道:“你不中計,可有人中計了。你確實不愧那個稱號,不過……”


    少女再抬眼時,眸中已全然是狠毒。“我從小就發誓,一定要親手毀滅這個稱號!”說著,便抽刀向赫蓮砍來。


    赫蓮哪裏是她可以隨意攻擊的,一個飛身上牆,就飛到了少女頭頂,幾乎在同時,一招燕子銜泥,將少女頭頂的假發砍了下來,說道:“快說吧,你背後的大boss是誰?”


    少女笑笑,說道:“哪會有這麽容易?”


    說著,兩人又纏鬥在一起,赫蓮是招招留活口,可少女卻招招致命。赫蓮一個躲閃不及,被她劃破了胳膊,新鮮的血液順著少女的刀尖滴落於地。赫蓮疼的嘶嘶叫,抬頭卻見少女緊張的望著刀尖。


    赫蓮不懂她為何突然這樣,自己的血有那麽可怕嗎?


    少女見刀尖似乎沒有出現什麽變化,嘴角一鬆,轉頭劈向赫蓮,同時叫喊著說道:“你現在不過是個普通人,我殺了你,從此我女蘿的名字將會響徹天下!”


    女蘿?


    赫蓮一愣,這個姓倒是十分少見。


    就在她愣住的瞬間,女蘿已經殺到了眼前,她的刀法淩厲霸道,不給別人留一絲活路。赫蓮左閃右避,就是不與她正麵交鋒。女蘿心裏著急起來,不覺露出破綻。


    赫蓮眼睛一亮,等的就是這個時候,她橫刀打掉女蘿的彎刀,然後在她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赫蓮已經一手鉗住她的右肩。


    女蘿又豈會是束手就擒的人,頓時使出一招金蟬脫殼,竟從赫蓮手下逃脫了出來。赫蓮翻了個白眼,心說還真是夠麻煩。


    轉眼間,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磚牆上的紅色越發濃重,雪也更覺淒美。


    女蘿手中兵器全無,便舞動雙手,口中念念有詞起來。赫蓮眉頭一皺,如臨大敵一般,眼看著一隻巨大的猛虎被女蘿召喚了出來。


    李湊等人看著這詭異的一刻,早就嚇破了膽,貼著牆邊不敢動。


    赫蓮無語,怎麽阿飄的前世還有這麽膽小的時候,她可是徒手滅掉一個民族的人呐!


    再看玉坤公子的前世,傻子李忱,不僅傻,而且呆……


    這次迴去,不會被他倆滅口吧……


    猛虎有形卻無實,是女蘿力量的匯集。赫蓮深知這一點,可她功力不足,召喚不來,即使勉強召喚來,也會被強大的力量反噬。


    赫蓮的腦袋裏以光速運轉著,想要想出一個破解的方法。


    猛虎咆哮了一下便向赫蓮撲來,赫蓮知道凡人的武器根本傷不了猛虎分毫,手中的樸刀根本發揮不了作用。猛虎一抓一剪,赫蓮都靈活閃過,但這股力量確實強大,赫蓮的體力已經消耗殆盡,可女蘿卻似乎越來越有力量。


    就在這時,韓先生斷後跑來,和他一道來的還有成功擺脫郭行餘,一路找來的張將軍。張將軍幾步上前,一刀將猛虎劈成兩半,赫蓮就看猛虎咆哮著飛上半空,然後又重新聚集在一起,張牙舞爪的撲了過來。


    赫蓮將李湊和李忱推到一邊,自己剛想上前,就見韓先生在原地站定,口中念念有詞,似乎在默念什麽咒語。果不其然,攻擊性極強的猛虎好像突然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在迅速收縮。


    女蘿知道遇到高人了,她拚進全身力氣,又加大了力度,讓猛虎撲向張將軍。張將軍眼睛一眯,卻在危機關頭放下了樸刀。赫蓮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隻見猛虎騰空一抱,將張將軍整個融進自己虛空的身體裏,然而就在這時,張將軍的周身卻燃起了藍色的火焰。


    猛虎被藍色的火焰瞬間燒的渣也不剩,隻留下一些藍色的火星子。女蘿顯然受到反噬,猛地吐一口血,摔向牆壁。不過,她很快爬起來,好像是抱著必死的信念一般,抓起刀直奔赫蓮而去。


    韓先生冷哼一聲,沒有挪步。張將軍看了他一眼,說道:“她應該能搞得定。”


    赫蓮幾乎是輕輕鬆鬆的將女蘿拿下,再次將她踹倒。女蘿這次好像有點爬不起來了,她扶著牆,惡狠狠的看著赫蓮,嘴巴裏全是血,眼睛幾乎要發出怒火一般。


    但就在這時,一把明晃晃的刀從後麵將她紮穿。


    女蘿驚懼的迴眸去看,竟然是她最想象不到的人——李忱。


    此時的李忱眼眸中已退掉了那詭異的黑色,恢複了正常。


    他是什麽時候恢複正常的?


    赫蓮略想了想,難道就在對視的一瞬間,趙雲揚就破掉了攝魂術?!


    我滴個天老爺哎!


    人神的差別這麽大嗎!


    女蘿張著嘴卻說不出半句話來,倚著牆邊緩緩倒下。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赫蓮看著李忱不再癡傻的樣子,果然有幾分李氏王族的氣魄。


    “光……光叔……”李湊也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可李忱卻並沒有迴應他,而是提刀往赫蓮的方向去了。


    這……該不是要過河拆橋吧!


    就在這時,李忱手起刀落,將赫蓮身後一個正欲偷襲的小宦官直接捅死。赫蓮這才長舒一口氣,這才有點鈺坤公子下凡的樣子嘛!


    與此同時,文宗已經被接到了大明宮的含元殿內,文宗受到挾製,周圍又都是仇士良的黨羽,情況不利極了。


    仇士良來迴踱步,急怒攻心,口裏不幹不淨,文宗也不敢出言嗬斥。就在這時,左右神策軍副使劉泰倫、魏仲卿在兵荒馬亂之中趕到了含元殿。仇士良這才展露笑顏,忙命令他二人率五百神策軍,出去討伐以李訓、韓約為首的亂臣賊子。這兩人也是豺狼一樣的個性,領了命令,帶神策軍一路從紫宸殿奔襲而出,見人就殺。


    一時間血流如注,整個大明宮仿佛跌入了血泊之中。白色的雪,紅色的血,這一幅亂唐殘雪,不知何時才能收場。


    仇士良在殿內坐了一坐,又想起一事,忙命身邊人去傳令:“傳我命令,封閉所有宮門,神策軍全部出動,搜查各司衙門,凡有可疑者,全部立殺!”


    文宗坐在龍椅上大氣不敢出。


    仇士良下完命令,似乎覺得心情好了些,便轉頭對文宗說道:“老夫的門下來報,說這次的嘩變全是由李訓主謀,他整日在皇上身邊……”


    文宗的身體突然輕微的抽搐了起來,臉色發青。


    仇士良冷冷一笑,接著說道:“想必是要挾天子以令諸侯,皇上,今日的事過去,不知您如何處置李訓一幹人等啊?”


    “自、自然是誅其九族……大將軍護、護駕有功,朕、朕必封賞。”


    “老夫的徒子徒孫們死的死,傷的傷,他們可怎麽辦?”


    “他們、他們也……”文宗又是氣又是怕,一口痰血頓時從喉頭湧出。


    仇士良見文宗這樣,方才作罷。


    這場中國曆史上臭名昭著的甘露之變中,宦官們大肆殺人,他們所殺的對象,上至官吏士族,下至貧民百姓,無一幸免,長安城在一夜之間陷入了白日閉門的恐懼中。官員的印鑒、檔案,全部被抄毀,金銀、細軟,也盡數入了宦官們的口袋。


    不僅如此,仇士良還派人出城追捕,出逃的丞相、尚書等人,也都被紛紛逮捕迴來,嚴刑拷打,冤案層出不窮。長安城裏人心惶惶,而宦官們卻深以為樂。


    文宗吐血後,被緊急送到金龍殿休息。仇士良便大搖大擺的坐到龍椅上,叫自己黨徒們稱唿自己是仇萬歲。仇士良正誌得意滿,猛然想起穎王來。他盤算著,文宗眼看著要不行了,他並無子嗣,平時又十分喜愛穎王,必定要將大統傳於穎王。


    仇士良不免惱火,剛才走的太匆忙,竟把他忘了。如果能把穎王趁亂幹掉,扶植光王那個傻子即位,那這大唐的天下可不就是他仇萬歲說了算的嘛!


    一念及此,仇士良忙命人去暗殺穎王。


    不過,他想錯了一點,此時的穎王早已物是人非了。


    趙雲揚見文宗被帶走,便趁亂跑了出去,並在昭訓門外順利的找到了赫蓮等人。此時,女蘿已經氣若遊絲,被赫蓮抱在懷中。


    李湊癱坐在牆角,光王也唯唯諾諾的縮在那裏。


    女蘿已經逐漸失去了意識,但在她臨死前,卻還是滿腹怨恨的說道:“赤蓮將軍,我在黃泉路上等著你……”


    張將軍探了探她的鼻息,搖搖頭,隨後問道:“這兩個人現在要怎麽辦?”


    光王李忱此時突然哭鬧了起來:“本王要去城外的金龍寺,本王要去城外的金龍寺!”


    這人怎麽又傻了?


    不過這一句話倒是提醒了赫蓮,赫蓮便說道:“寺院倒是個好去處,隻是……”赫蓮抬頭問李湊:“你願意剃度嗎?”


    李湊麵露難色,韓先生卻說道:“皇上叫你二人去金吾衛衙門,就是要送你們去死,不管事誰當權,你二人都必死無疑。”


    李湊聽了這話,便隻好點頭同意,扶著李忱起身,兩人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去。李忱與赫蓮擦身而過,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赫蓮。


    此時,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赫蓮又找了幾件宦官的衣服穿上,幾人腳步匆匆,成功混出丹鳳門。長安城裏已經亂作一團,赫蓮趁人不注意順走兩匹馬,一路狂奔揚言:奉仇將軍命令,出城追捕逃犯,所以一路竟然十分順暢。


    馬不停蹄趕到金龍寺時,天已經蒙蒙亮了。見二人平安的躲過一劫,赫蓮和趙雲揚這才迴去。臨走前還交代李湊,此處並非久留之地,要趕緊剃度,然後借著僧侶身份逃走。


    趙雲揚讓韓先生和張將軍一路將李湊護送到安全的地方再迴來,赫蓮看著他們騎馬離去,心裏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赫蓮迴頭看著趙雲揚,微微一笑,似乎是想起了什麽似的,說道:“我們是不是也應該找個地方,躲避一下。”


    趙雲揚仰頭看了看金龍寺,說道:“這裏很好,很快便會有人來找我們迴去的。”


    赫蓮點點頭,坐在椅子上默念起龍樹的名字,很快便昏睡了過去。趙雲揚摸了摸她的頭發,在她看不到的時候,不必再壓抑自己。


    即便是風雪交加的亂唐時節,隻要有你在的地方,牡丹盛開也不過是一句話。


    再次睜眼,趙雲揚已經迴到了自己家中,一夜未睡,趙雲揚給自己衝了一杯咖啡。就在這時,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龍樹的聲音帶著幾分焦急的顫抖:“赫蓮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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