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飯,胡理爸爸收拾碗筷,胡理媽媽下樓找人打牌,胡理在房間裏小睡了一下,醒來後覺房子裏安靜太過,開門沒見人,知父親也出門去,想了下,下樓開車後蓋拎了多買的那一份年禮上樓。


    李朝波的家在胡理家樓上三層,胡理慢慢上台階,這一段路每年都走得特別沉重。樓梯間斑駁的牆壁上有不少小孩子留下的筆跡,「王慧慧我愛你一輩子」、「李強喜歡大狗」等等幼稚的話語,一輩子是最天真的承諾,說出來太過於輕飄飄,可每一天都會十分難熬。李家門上貼著陳舊的對聯,中間的福字有一半脫落吊在半空中,胡理嘆一口氣,伸手敲門。


    半晌,門開,一個頭髮花白的中年老婦開門,眼睛裏有惶恐,見著胡理的一瞬間變成了欣喜。


    「是小胡啊——」


    「阿姨,在忙呢?叔叔在家嗎?我來看看你們二老——」胡理滿手的東西,欲進房。


    中年老婦低頭看胡理手中的東西,有點尷尬,但卻沒有開門要讓胡理進去的意思。


    「阿姨,身體還好嗎?我聽人說有種藥治老寒腿特別好,給你帶了一個療程,你先吃著試試效果,要是好呢,我就再給你郵迴來。」胡理先把一個小紙袋遞過去,「另外這個,是我給叔叔買的茶葉,也是別人送我的,陳了十年的普洱茶——」


    「小胡啊——」中年老婦聲音有點顫抖,「你以後,就別來——」


    「外麵是誰呢?別一天盡和人瞎說話,趕緊收拾東西——」房子裏麵傳來一個男聲。


    胡理臉上一喜,李叔叔從來最喜歡她,她揚聲欲叫,還未出口,中年老婦臉色就變了,推開胡理手上的東西,拉一下門,猛關上。


    胡理大吃一驚,身體向後一步,隻老婦拉門的一瞬間見門內小廳堆滿各種各樣的行李箱子,她呆呆站了半晌,這才拎著東西下樓。


    胡理心裏有點悶,沒心思出門閑逛,將滿手的盒子隨便丟在廚房的櫃子裏,撲迴房間繼續睡覺,這一覺居然就到了天黑,醒來隻隱約有父母說話的聲音,胡理翻身起來拿手機看了下,有幾個向垣的簡訊,無非是問她在哪裏,有沒有到家,一路順風之類的閑話。胡理打了個哈欠,靠著床頭看窗外灰沉沉的天,慢吞吞抓了衣服披在身上。


    「媽,迴來啦!」胡理一邊理頭髮一邊探頭看爸爸在鍋裏熬的魚湯,抽抽鼻子,「好香——」


    胡理媽媽食指戳在胡理額頭上,指向高櫃子裏的東西,「那玩意,沒送得出去?又去貼人家冷屁股?」


    胡理不在乎道,「都是你把她們罵得太厲害了,哪裏還好意思收呢——」


    胡理爸爸道,「就是,幾十年的交情了,也別太過了。波兒從小就桀驁得很,他爸媽哪裏能管到他的事情?沒結婚也好,不然咱們胡理是要擔驚受怕一輩子的事情——還記得他們高考完那一年不?三個半大的小子就敢騎摩托闖蕩世界,身上還不帶錢,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什麽叫做怕——」


    「人家好不容易迴來一次,你們怎麽盡說這個了?」胡理撒嬌不幹了,「媽你也別多想了,我就是覺得波哥這幾年一點音訊也沒有,叔叔阿姨怕是要擔心死了,去看看,我心裏也好受些。」


    「刀子嘴,豆腐心,吃苦受累都是你。」


    胡理從菜板上抓了一塊兒肉塞在嘴裏,轉到小陽台上,趴著看樓下人來人往。


    冬日裏黑得早,又近年關,街上人少得很,透過樹的枝椏可見昏黃的燈光,小區大門進進出出的人和車隻剩一片剪影。


    胡理抓起曇花葉子看,花苞已經長出來,粉色的花瓣半含半露吊下來,沒有絲毫香味,卻有雲霧在其中,她甩著花苞,口裏哼著不成調子的歌,卻見樓下兩個個壯漢拎著箱子從樓道中出來,直接將箱子甩上一輛黑色奧迪的後備箱,又見一黑衣壯漢抓著兩個老者,開車門,上車。


    胡理站真身體,突然驚醒,疾風一般衝出去。


    「你跑什麽啊?瘋了——」胡理媽媽沖甩上的門大吼。


    胡理穿的是軟底拖鞋,礙事,一腳踢開鞋子,隻著襪子衝下樓道,撲向合上的車門,車窗一點點升起,她隻來得及看到那老婦人含淚的雙目。胡理將雙手卡在車窗上,阻擋窗玻璃,嘴湊上去喊叫,「你們要去哪裏?不能走——」


    老者扭開頭不忍看胡理,老婦人卻心有不忍,淚流滿麵,撲到窗邊,「你放手吧,放手吧——,不要再掛念我們了——」


    「誰要帶你們走——」胡理用力向前跑,人力無法抵抗機械,被拖行幾步,老婦見她快滾入車輪,忙降下車窗,胡理無處著力,趴摔在水泥地麵上,狼狽到了極點。她恨恨地在地麵捶打幾下,顧不得手臂和腳踝的擦傷,翻身爬起跑出院門,夜幕中早不見了那黑色車的影子,胡理惶惶然無處可去,抽了兩下鼻子,抬起手背抹去眼角的淚。


    淚越抹越多,無可抑製的悲傷在這冬日的黃昏襲來,這世上,李朝波存在過的,唯一具體而實際的掛念,灰飛煙滅,竟無處可尋。


    第66章


    向垣一路開著導航,穿入一條小路,一邊慢慢開車一邊辨認兩邊各個老小區的門牌號,轉小彎的時候一輛黑色轎車突然衝出來,夾著冬日的寒氣箭一般射出去。向垣不想在陌生的地方生事,踩了剎車,心中暗罵的幾句,這才又轉進了一條更小的路,路盡頭的門牌號很熟悉,他低頭和手機上的簡訊確認無誤,按了兩下喇叭,開進去。車頭一拐入小區,他就將車停下來——胡理披頭散髮地站在院落中,蹲著,一手捏腳踝,另一手舉在半空中,有滴滴灑灑的血落在灰白的水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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