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不到原位置的是她,還有可能真的已經死了的傅時津。


    還有……


    鍾霓低頭看了眼手裏捏著的照片,照片撕裂,破碎地扔進漆黑的海裏。


    她渴望的,從他身上得到了,是假象,卻也是好滋味。


    她吞下了一顆美味的惡果,惡果在她心裏早就不知不覺生根發芽了,汲取了太多養分,早成參天大樹。


    要砍斷這棵已汲取了太多太多養分的樹嗎?


    曾孕育過愛意的房屋再次空了。


    坐在沙發上的陸欽南捂著眼睛,細細地想像方才得到的滋味。


    欲望催人想像,再缺乏想像力的人也會變得好會想像,甚至可以在想像中描繪所渴望的事物,比做夢更滿足、更自由,也更無恥。


    唱片機重新轉動。


    他坐在黑暗中,閉著眼睛,思緒半隨著音樂,自由想像。


    她的裙擺,她的肩帶。


    她的指尖,她的鎖骨。


    ……


    ……


    還有,那雙微紅濕漉漉的眼睛——


    他猛地睜開眼,黑暗中雙目圓睜,陽台窗幔在冷風中飄晃,酒精衝擊過腦袋,找不到活路,又重新迴到他胃中。他低頭看了一眼,無聲嘆息。


    失去養分的欲望都被不夜港夜色藏匿了。


    ☆、073


    渾沌的思緒中, 他摸到手機,一邊call喪龍一邊收拾自己。不用他問, 喪龍將今日監聽到的內容都一一告知他。


    「祖宗, 那位朗少,到底是什麽人?一邊同差佬打交道, 一邊同我們做生意?侯爺不知?」


    誰講他是同差佬打交道?警隊的鬼,也是生意夥伴。


    陸欽南捏玩著手裏有質感的藍鑽石,看了眼還在轉動的唱片機, 將藍鑽石輕輕放於茶幾上,起身去關掉唱片機。他倚著唱片架,抬手揉撚著太陽穴,沉默片刻,叫喪龍聯繫阿粒, 晚上正月茶樓見。


    喪龍沒有直接聯繫阿粒, 而是通過宣文汀身邊的保鏢通知阿粒。


    阿粒裹著一件羊毛披肩站在三樓小廳陽台上。半山, 位於太平山山頂及中環之間,所見皆是遼闊明媚,哪怕就是十二月, 看見維港,也夠明媚。陸良最喜歡維港那一片海, 偏偏是死在什麽都看不見的彌敦道重慶大廈裏。


    保鏢阿棠從樓下上來, 沒有見到宣文汀,但也要假模假樣問一聲:「阿嫂,汀爺在嗎?」


    阿粒夾著細白的女士香菸, 聞聲轉過臉來,望住保鏢阿棠,「不在,你有事嗎?」聲音是江南女人特有的軟糯,不似港女講粵語般那麽勇。


    港女,是欲望與傲氣融為一體。阿嫂在阿棠眼裏失去了傲氣,傲氣全融為欲望。愛人是欲望,殺人也是欲望。


    阿棠朝阿粒走過去,也留出合適的距離,稍遠一些站著,避免家裏傭人瞧見。他低聲將喪龍的話轉述給阿粒。


    阿粒麵朝半山冷風,抖了下手裏的細白的香菸,菸灰一散,被風吹的七零八落,落到阿棠古板的黑色西裝上。阿粒忙去看一眼,阿棠不動聲色,任由菸灰沾著他這件款式太不時髦的西裝上。


    阿粒見他不動,便主動伸手過去替他撣灰。阿棠正要避開時,阿粒說:「你跟宣文汀這麽久,難道都賺不夠買一件合適衣服的錢?」


    女人的聲音軟糯好聽,真要拿東西形容,一定是棉花糖,溫柔的令人可以陷進去,又被棉花糖黏住,黏得甜齁齁的。


    阿棠僵直著身子,老老實實迴答:「我是偷渡過來的,賺的錢都要寄迴去,家裏人多,我能省則省。」


    阿粒輕輕撣掉他衣襟前的菸灰。風從外麵吹進來,也將阿粒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也送到阿棠鼻前,阿棠臉色很不自然。


    「我聽不出來你的口音,你老家是哪裏?」


    「湛江。」迴答完阿嫂的問題,阿棠發覺自己聲音都變了。


    阿粒抬眼,笑笑地看著他,又問他年齡,他不著痕跡慢慢往後退著,「二十四。」


    一支煙抽完,阿粒便也沒興趣再跟阿棠聊下去,打發時間也失去了耐心。


    晚上,宣文汀從外迴來,去三樓找阿粒。阿粒靜坐在小廳,椅子旁邊的鐵桶不知在燒些什麽,滿屋子的難聞焦味煙氣。


    宣文汀走過去一看,發現那是先前阿粒一直在織的毛衣,本就打皺的一張臉更皺了。他嘶啞著聲音,極力保持平靜,問這是誰的?為什麽要燒掉?


    阿粒眼前火光閃動,笑眯眯答:「野男人的咯,本來要送給他的。」


    宣文汀陰著臉,一副快要生氣爆發的樣子,突然又冷靜下來。他坐到阿粒身邊,拉過她的手,「阿粒,你要什麽我都給你,要談新朋友,可以,但你不能送他東西。」


    送來送去,就會送出感情來。宣文汀不容許她與別人送出感情來,卻可以容忍她談新朋友。


    阿粒目光定在宣文汀這張臉上,年齡早就攀爬上他的魚尾紋、額頭紋上,任他表麵風度再如何好,也抵不過他已六十歲的事實。


    他老了。


    六十歲,哪比得過外麵年輕又有活力的新朋友?


    阿粒斂了眼裏的冷漠,攏了攏身上的披肩,說要出去買耶誕節禮物。宣文汀眉頭微微皺著,正要不同意時,阿粒指著鐵桶裏已燒成塊的毛衣,笑著問他:「知不知道是誰的?」


    宣文汀不知,也不想知是哪個野男人的。


    「是你未出生的兒子的。」阿粒笑著拂開他的手,看了眼他發怔的臉,不禁笑出聲,「不用你陪我,我找你借個保鏢。」她起身,拿過歐式沙發背上的長款外套,拿下身上的披肩,一邊穿外套一邊下樓,喊來阿棠,要他開車一同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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