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空彈。卻也讓兩人心理繃到極致。


    鍾霓脖頸繃緊,用力吸了口氣,整個人窩在沙發上,握著槍的手愈發用力,指尖發白,指背繃住,骨節因而格外分明。


    陸欽南看著她,「還有兩次機會。」


    左輪槍,六個彈巢。


    鍾霓拿著槍的手一抖,突然用力朝他身上扔砸過去。陸欽南接住槍,笑了一聲,打開彈巢給她看。鍾霓稍稍緩和的表情一剎陰雲密布,她騰地起身,跳下沙發,一巴掌扇到他臉上。


    剛剛她若是再扣動扳機,一定是命中紅心啊。鍾霓一手揪著他發皺的白襯衫,一手在他臉頰邊慢慢握成拳,他倒映在她眼底的模樣,是已失去了傅時津的斯文溫煦。


    他真的不是傅時津。


    鍾霓眼睫一顫,推開他。


    防空洞已崩塌,她所有安放於防空洞裏的情感都失去了安全防護,仿佛一瞬失去了底氣。她走了幾步,腿一軟,腳步踉蹌,摔倒在地毯上。


    陸欽南將子彈卸下,槍與子彈都隨手扔到沙發上,單膝跪地,拉過她的右手,揉弄她因為開槍而緊張的手心肌肉,腿軟亦是他造成的,他沉默地幫她按摩小腿。


    鍾霓抱著左膝,靜靜地望著他,她以為他是傅時津,她以為傅時津是她最安全的防空洞,可眼前是假象,最安全的防空洞早就被人代替,是她不自知。怪她太愚蠢,怪她太癡迷他營造的假象——是假象嗎?


    鍾霓想起姑父的話——


    「你有無想過,如果傅時津臥底那半年時間讓他變了呢?他如果變節了呢?阿霓,如果,如果傅時津變節,你要如何?公事公辦?你做得到?」


    她記得自己的迴答,「有什麽做不到,我是警察,他犯法,我抓他。」


    想的一直都是傅時津臥底半年變節,卻從未想過他不是傅時津。


    「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忽然,陸欽南問她。


    鍾霓迴過神來,看了他一眼,目光若有所思,不作迴答。


    陸欽南靜了片刻,抱起她去浴室,幫她清理、按摩,處理左膝上的擦傷。方才還明明針鋒相對,現在她還可以心安理得享受他的侍候,他眼裏帶笑,趁她閉眼享受時,從身後湊近她,捏過她下巴,迫使她側過臉來,與她親吻。


    鍾霓睜開眼,在浴室間溫熱的霧氣中望住他。


    陸欽南如何混進警隊?鍾霓想了很多種可能,cib混得過去,重案組混得過去,可內部調查科如何混得過去?內部調查科那些都不是簡單的人,除了姑父高楚傑,內部調查科高級督察劉錦榮出自保安科,警隊明日之星,為破案是不擇手段,這樣的人會放過陸欽南不查清楚就讓他迴歸警隊?她想不明白,在內部調查科的調查下,怎會有漏網之魚?


    鍾霓蹙著眉,歪著腦袋審視他。一模一樣的臉,難不成連指紋、血型都是一樣的?不對,她想錯了,一個能模仿傅時津的人,事情一定做全麵,那麽唯一的可能就是警隊有問題。


    望向對方時,模樣不變,眼神是一迴比一迴陌生了。臥室的昏暗使所有情緒都被遮掩。男人摟緊身邊小情人的細腰,一遍一遍地親吻她的手指,在昏暗的地方,迎上她敵意、審視的目光,再如何陌生,誰都望不到。


    真可怕,昔日義合會四九仔,一步一步爬上社團堂口大佬位置,隻差一步即是社團坐館,明搶暗奪,要活,也要防人背後插他一刀,從未有此刻,貪婪一分溫情,即會上癮,妄圖再貪,再貪。陸良警告過他,出來混的,生死難定,更不可貪心,凡是須適可而止,多貪一分,是成弱點。宣文汀找過算命的,幫他算一算命,講他貪即是大錯,悲苦之象。


    似乎他身邊很多人都信佛,相信因果報應,不願造太多孽,故而從不親自動手,借別人的手去沾血,宣文汀是這類人,侯爺也是這類人,陸良更是,可反抗命相信因果報應的結果呢?善良是愚蠢,人蠢賺不了大錢不講,是要低人一等,做爛仔啊。陸欽南不願意低人一等,他當然要往上爬,世上無人愛他,不是嗎?做乜要顧忌因果?


    勸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他忽然想起了陸良喋血街頭慘死的模樣,想起他的警告,願意相信所謂的因果。


    也許是夢中場景變為現實,陸欽南難得不再做噩夢,從未睡得如此安穩,更讓他安穩的是,鍾霓不像他夢中那樣冷漠。


    然而一覺醒來,他的臂彎空蕩蕩,沒有鍾霓的痕跡,他徹底清醒過來,出了臥室,四處尋人,不見她人影。昨晚隨手扔在地上的槍與子彈都不見了。


    他按住後頸,轉身找到自己的手機,call張家誠,告訴他後路該鋪上了。如今,身份在鍾霓這邊暴露一半,不出多久,她一定會知他是義合「祖宗」。


    秘密盡頭是真相,真相盡頭是惡果。鍾霓犯了蠢,她是自願吞下嚐受到了鮮味的一顆惡果,甘之如飴。


    西九龍警署食堂區茶餐廳。


    鍾霓在江月嬉笑的目光下扯了扯衣領,遮住脖頸間昨晚留下的痕跡。「大b哥怎麽樣?」


    江月收起笑容,搖頭嘆氣,「命大,死不了,但昏迷不醒,這一撞,不死也癱啊。你知是誰開車撞的嗎?你突然找上大b哥?為的什麽?」


    鍾霓捏著手裏的奶茶吸管,鎖眉沉思。現在警隊有問題,她不知是哪裏出了問題,更不知可以相信誰,眼下,江月是她唯一可以絕對相信的人,此外,是姑父,她在想要不要去找姑父,可偏偏潛意識裏有顧慮,若姑父知傅時津不是傅時津,是什麽後果,不用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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