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不打算好好的介紹一下你自己嗎?”


    這是阿茶與郭離說的第二句話。


    “在這說?”


    “跟我來。”


    說著,阿茶便轉身向內宅走去,二人彎彎繞繞地來到了一間暗室,待阿茶點燃暗室中的燈盞,方才對郭離說:


    “那門一關上,你在這屋內喊破了喉嚨,外麵也聽不到一絲聲響。”


    郭離瞧了瞧屋內陳設,緩緩走進屋內,關上了門。


    那門一關,一室寂靜,一種陰冷氣息在慢慢蔓延,唯有昏黃的燈盞透著幾分暖意。


    待二人坐下,阿茶沉默不語地看向郭離。


    她已經晾出了羅家人的身份。


    郭離也該坦誠相見了。


    殺手似乎天生帶著幾分木訥,在阿茶目光射過來時,郭離悄然移開視線,似是醞釀,許久之後,方才開口。


    “我並非是羅家人。”


    這點阿茶早就知道,但是從郭離口中親耳聽到,還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羅家人曾經還是存著幾分僥幸心思的。


    萬一就是呢......


    “暗夜宮主是我的師父。”


    郭離又道,他兀地看向阿茶,見阿茶眼神平淡,便知,阿茶應是一早就知道了。


    在郭離移開視線後,阿茶緩緩問道:“我其實一直好奇,你若是暗夜宮主的徒弟,那沈太傅為何還敢用你?”


    她既然能知道二人的這層關係,沈太傅怎可能會不知。


    這話讓郭離陷入一片沉思中。


    室內一時陷入沉寂之中,隻是這片寂靜並未持續太久,隻聽郭離聲音沙啞地說道:


    “你一直生活在陽光之下,不知何為殺手。”


    “殺手,是不講情的。”


    郭離說這話的時候,整個人空洞地似乎沒有靈魂。


    阿茶並未接話,坐在一旁靜靜地聽著,或許,這些話也是壓在他心頭許久的話。


    “對暗夜來說,沒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說法。


    一代代的殺手出去尋找筋骨奇佳的孩童,帶迴來的目的隻是為了教他們怎樣當好一把鋒利的兵刃。


    上好的兵刃,需要千錘百煉,那些所謂的師父,不過是錘煉這些兵刃的一把錘子。


    待兵刃一成,他們眼中隻能有主子。


    主子要你做什麽,便去做什麽,哪怕是殺了你所謂的師父。


    想要成為不被拋棄的兵刃,想要永遠泛著那耀眼的刃芒,隻能和了主人的心意。”


    郭離語氣冰冷地闡述著這些話,阿茶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畫麵。


    暗夜宮主,被誰所殺?


    郭離沉重的唿吸聲,似乎在告訴阿茶,他並未被培養成那種草木無情的殺手。


    “在暗夜,師徒關係不過是擺設,殺死自己的師父便證明你的心夠狠,是天生的殺手,那是一種可以自得的驕傲。


    無須自責。


    同樣,師父亦可以殺死那些試圖取代他們的徒弟。”說到這,郭離看向阿茶,淡淡問道:


    “聽這些有沒有覺得毛骨悚然。”


    阿茶神色很是平和地望著郭離,聲音帶著一種安撫,“你和他,不一樣吧。”


    若說之前的郭離,幽深的雙眸如一潭死水,可在這句話後,他眸中迸發出一種光芒,那道光充斥著一種力量。


    似乎也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力量。


    隻聽他語氣裏恢複幾分煙火氣,“是,他與別的師父,不一樣。”


    “我自幼家父母雙亡,是姑姑把我養大。


    她是個癡兒,每日活得雖像個孩童一般、偶爾還會發瘋,可她清晰的記著她有個侄兒,她要把侄兒養大。


    自小,姑姑有好吃的留給我,好看的珠花,也要留給我......”


    說到這,郭離嘴角洋溢著一絲笑。


    顯然,從姑姑那,他得到了愛。


    這份愛雖摻雜著些許遺憾,可卻是彌足珍貴的。


    “你可能不信一個癡兒如何能養活一個孩子,可她卻做到了。


    她可以跟著左鄰右舍的大娘們一起做工,掙得微薄,吃不飽卻餓不死、穿不暖可不會被凍死。


    那樣的日子雖苦,可卻滿含希望。


    若不是......”


    郭離原本柔和地目光一沉,手慢慢地握緊,語氣逐漸陰沉,“有些惡人,死不足惜。”


    阿茶目光一凝,已知下麵的話,一定很.....


    如她所想,時至今日,郭離都不能釋懷,他語氣裏含著無比的恨意,


    “天道不公,讓一個女子生來是癡兒,卻給了她一副嬌美容貌。


    人惡的時候,竟是半分人性都沒有。


    在一個夜裏,家中偷偷越進來幾位男子,他們一個個麵容猥瑣,探入姑姑屋中,欲要......”


    說到此處,郭離表情無不痛苦,接下來的話,他說不出。


    四下裏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異常凝重起來。


    阿茶到嘴邊的話,怎麽也說不出來。


    她想,說什麽應該都是蒼白的。


    沉寂了許久,郭離才又開口道:“那一夜,是我第一次殺人。”


    “一把生了鏽的鐵斧,被濺了一臉鮮血的男童,驚嚇不已的姑姑。”


    郭離目光逐漸飄遠,聲音漸漸又空洞了起來。


    “殺人償命,牢房中,一男子走進來,問我可還想活。


    我自是想活的,沒有我在,姑姑要怎麽辦。


    於是他帶走了我,亦帶走了姑姑。


    那人告訴我,隻要我能成為這世上最鋒利的一把刀,便有能力保護姑姑,不再被人欺辱。”


    “我帶著姑姑便這般的進了暗夜,而帶我進暗夜的便是師父。”


    “他並未在明麵上成為我的師父,一進入暗夜便把我扔給了他人。


    我要成為一把刀前,需要證明我有成為刀的能力。


    為了及早的與姑姑相見,我是所有同齡孩子中最狠的,他們即便也帶著幾分狼性,可終究未見過血。”


    郭離冷冷一笑,語氣悲涼地說道:“從一群孩童中脫穎而出那日,我竟有些感謝那幾個男人,沒有他們,怎會有今日的我......”


    此時此刻,阿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不知該如何接話。


    這怕是她這輩子最沉默的時候。


    郭離似乎也不用人陪,他依舊自言自語地說著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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