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杳抽泣著抹眼淚:「我聽說,弟弟病得可厲害了,可能會、會死……」


    她聽說死了就是永遠都見不到了——這個太可怕了!


    雪梨被說得心悸,旋即邊安慰自己邊哄她:「不會的不會的,阿沅現在就是有點發燒,沒有那麽嚴重。」


    阿杳點點頭,又低著頭繼續調豆沙。母女倆的背影在廚房裏安安靜靜的,顯得有點悲涼。


    待得雪梨做好東西讓人給阿沅送去後再迴到正屋,才知謝昭來了,而且陣仗頗大。


    好幾個禦令衛在房中候命,其中一個就是從前護送她迴家省親的千戶時湛,見她進來齊施了一禮。


    雪梨怔怔:「怎麽……」


    謝昭:「查過了,昨天沒有和那幾個患病宮人接觸過的人來過,阿沅這病得的奇怪。」


    有人動手腳?雪梨不太懂,畢竟這不是下毒,她一時想不到若不是有病人來過,如何讓阿沅染上。


    「阿沅這兩日見過的所有人、用過的所有東西都要查一遍。你若想起什麽特殊的,跟他們說就是了。」


    雪梨仍有點懵神,聽他這樣說了便先按他的話迴思起來。想了一番後並不記得有什麽「特殊的」,九格院裏沒來過外人,這兩天阿沅也都沒離開過。


    於是禦令衛們便由福貴和豆沙領著去查院中的各個地方了,聽說皇長子剛睡下,他們就先去查他到過的其他地方。


    福貴領著他們去了北院:「這原是平安帝姬住的,今天剛讓帝姬搬到南邊去。旁邊那屋是帝姬平日讀書的書房,皇長子都時常進去。」


    幾人聽罷便進去查看了,將房中的每一件東西都與九格院記的檔對照一遍,花的時間頗長。


    在平安帝姬的臥房沒看出什麽不妥來,但在書房時,時湛看著茶盞眉頭一皺:「這個沒寫錯?」


    福貴心下一緊,湊過去一瞧,見時湛持著的冊子上有一行是「青花迴雲紋喜上梅梢白瓷盞」,他再看看那茶盞:「這是喜上梅梢啊……」


    時湛敲了敲杯沿。福貴細一看,身上都冷了。


    杯口的那一圈青花紋不是迴雲紋,而是四合雲紋。他錯愕地把茶盞搶過來細一瞧,旋即又發現盞底下有一小塊淺淺的缺。


    帝姬用的東西是不可能有破了的,就算帝姬年紀小不在意,宮人看見了也會及時換掉。


    福貴失措地看向時湛,時湛麵色沉沉:「我去見見帝姬。」


    南院,阿杳聽醫女說因為她昨天和阿沅玩過,雖然沒顯出病來也還是小心些為好,就乖乖地不去看弟弟妹妹了,悶在房裏自己看書。


    乍見個穿飛魚服的來,她還以為出了什麽事情,望著時湛滿臉不安。


    「帝姬。」時湛抱拳,轉而指了指福貴托盤中盛著的那隻茶盞,問她,「這是帝姬書房裏的茶盞,昨天帝姬拿這個喝過水沒有?皇長子殿下拿這個喝過水沒有?」


    阿杳眨眨眼,認真看了那個茶盞一會兒,清脆道:「我沒有,但是弟弟喝了。他和魚香玩累了,跑進來就要水喝,自己跑去桌邊拿的!」


    阿沅當時一口氣把一盞都灌下去了呢!阿杳記得自己還勸他慢慢喝別嗆著來著,然後阿沅灌完後一擦嘴把杯子放下就又跑出去和魚香玩了。


    時湛和福貴互看一眼,一同向阿杳施禮告退,而後折迴正屋複命。


    皇帝聽罷臉色鐵青:「不管是不是因為這個,這杯子都有問題,先順著這個查。皇長子那屋,等他醒了你們再去看。」


    時湛領命帶人離開,房中空下來,雪梨忽地腳下一軟。


    「雪梨?」謝昭及時扶住她,蹙眉要攙她去躺著,「你歇一會兒,阿沅那邊……情況尚可,別太擔心。」


    「是我得罪人了……」雪梨的薄唇顫抖著,臉色蒼白地看向他,「肯定是因為查賬的事,對不對?除此之外……我沒招惹過其他人了。」


    她沒想到、完全不知道會這樣的嚴重。其實查賬至今,他也不曾真正為此發落過誰啊,他們竟已把毒手伸向了孩子?


    謝昭睇視著她,良久未言。


    從他意識到可能是有人動手腳開始,便想到多半是她查賬的事引起的報複了。宮中的宦官女官們他尚未懲處,但當年明知有災情還在收購茛紗茛稠上動手腳的那些官員,已經該關的關了、該殺的殺了。


    許是那件事傳進了宮裏引起了宮人們的不安,所以想用這樣的手段讓她停下正在做的事情。


    「是我的錯……陛下告訴我的,這件事牽扯得太大了!」雪梨目光空洞,身子不受控製地往下墜著,眼淚驀地流了出來,「是我想得太簡單了!我……我該聽陛下的……」


    謝昭眉心緊蹙,雙臂探到她腋下將她架住扶穩,沉沉道:「錯不在你,是我許你查的。」


    雪梨虛弱搖頭,無助得不知還能做怎樣的反應。


    「在賬目上動手腳,是他們錯了;吃裏扒外也是他們錯了。」謝昭把她扶到榻上躺著,口吻狠了兩分,「現下還敢害阿沅,更是惡奴欺主,錯不在你。」


    「可是阿沅……」


    「可是阿沅到底是病了,我知道。」謝昭撫一撫她的額頭,笑意艱難,「這說明你當初那句話對了——對這件事坐視不理,是有後患的。」


    如果不查,這些人的手不會伸出來,可他們到底是有把手伸過來的本事和膽子的,不知道哪一天會被收買來作惡事。


    「阿沅病著,查賬的事你可以放一放。但等他病好後,我希望你能繼續查下去。」謝昭平靜地看著她,握住她發涼的手,「這件事是對的。」


    雪梨一顆不停往下陷著的心好像突然被什麽東西撐住了,她發著愣望了他一會兒,臂上使了使力撐坐起來:「我去問問阿沅晚上想吃什麽,去做給他。」


    阿沅說他晚上想吃湯麵,雪梨便自己動手給他做了碗麵。


    底湯很簡單,是醬油和醋調成的,另加了點香油,麵湯兌進去後濃淡正合適,味道清爽開胃。


    麵上臥了個荷包蛋,旁邊灑了些青翠的蔥花增色。


    簡簡單單的一碗麵,配菜倒是來了好幾樣,黃瓜炒肉、嫩炒雞蛋、片好的肘子肉、地三鮮、醬扒茄子,還有個清蒸鱸魚。


    葷素搭配得齊全,雪梨囑咐要去送菜的張隨才記得交待奶娘一聲,讓阿沅盡量每樣都吃一些。


    等到剩菜端出來後一看,還真吃了不少。麵就剩了兩口,菜則差不多每種都吃了三五口。


    張隨才迴話道:「我聽奶娘說,皇長子不用人勸也不用人喂,端進去就自己盡力吃了,說想讓病快點好。」


    雪梨聽得心裏難受得緊,吩咐張隨才到北院去候著,如果阿沅想要什麽他立刻來迴話,夜裏也不要緊。


    再迴到正屋時,她看到謝昭在翻醫書。


    「都是本朝鬧過的疫病記載,若這迴是先前鬧過的,該是會好治一些。」謝昭揉揉太陽穴苦澀一笑,「你早點睡吧。時湛他們還查著,有端倪後我會安排好。」


    雪梨沒說話,拉了把椅子到他身邊去坐著,倚在他肩頭翻他手邊的另一本醫書。


    謝昭喟歎,也不再勸。二人都一頁頁讀著,偶有一聲紙張翻過的輕響短暫地刺破房中的寧靜,轉而又悄無聲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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