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建正十二年開始,以養蠶紡紗為生的允南一地鬧了從未有過的蟲災,大批的桑樹遭蟲蛀而死,養蠶所用的桑葉也跟著銳減。


    到了十三年時,這災就已逼死了許多了人了。


    為此,先帝在撥款撥糧的同時,還差了人去以往年十倍的價格收購茛紗和茛綢——那年的絲不僅少,絲質也略顯遜色,連賣都不好賣。


    收來的絲綢,大部分以賞賜之類的名義撥給了官員們,精挑細選之後質地尚可的一千三百七十匹就貢進了尚服局。


    謝昭記得當時見到嬪妃們看那些料子,母後說過的一句話是:「物以稀為貴,這一千多匹上乘的,今年在市麵上隻怕能翻出幾十倍的價錢來——這也就是陛下收了進來,若不然那幾十倍必是奸商環環牟利,落到允南的錢未見得能有多少。」


    因為這句話,他記住了那年的事。但他沒想到,有人敢在父皇眼皮底下做「環環牟利」的事。


    ——從一開始就少記檔的二百多匹,不用想也知是扣在當時掌事的宮人手裏了。記了檔的領完了,嬪妃再想要,必定也是要斥巨資的。二百多匹上等的茛紗和茛綢,別說翻幾十倍是什麽價了,隻消得有個三倍五倍,都是個不小的數目。


    這還隻是從各宮記檔裏能查出的錯處。那若有從開始沒記檔、之後又倒賣去宮外的呢?


    這查無可查,但想來必是有些的。


    謝昭再深想下去……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陛下?」雪梨一喚他,遲疑著夾了塊清蒸鱸魚送到他碗裏,被他這神色弄得聲音都發虛了,「怎麽了?可是我弄錯了什麽地方?」


    「沒有。」他搖頭,低頭將她送來的那塊鱸魚吃了,又從麵前夾了隻麵線蝦送到她碟子裏。


    雪梨猶自不安地望著他,他一哂:「你查得還真挺細的。查出來的不對之處你都寫下來吧,一來好拿來問罪,二來幾個檔弄明白目下的錯處,以後的賬目也更明白。」


    「好。」雪梨點點頭應了,謝昭似是隨意地吩咐宮人:「去讓衛忱下午進宮一趟,朕有些事要問問他。」


    衛忱從聽見召見時就琢磨著下午進宮剛好,傍晚可以順道把蘇子嫻「拎」迴家了。


    這子嫻,幫雪梨查事就查事唄,她還索性在宮裏住下了,非說這樣比較方便——他都提出每天早晚可以專程接她進出了,無奈她懶得動。


    數算下來都六七天了,今天讓她迴去一趟不過分。


    衛忱一路打著這個主意到了紫宸殿,進了內殿禮還沒來得及行呢,就迎麵被問了個問題:「建正十三年,允南一地的官員都有誰?」


    衛忱:「……」


    他心說這我哪兒答得上來?這可是二十多年前的事!而且他那時也才十一歲!


    他便迴說:「得查查檔,不難查。但陛下……」


    陛下怎麽想起問這個了?


    皇帝一點頭:「好,你去查就是了。查著之後直接帶人去允南,打聽打聽那年有沒有在朝廷收購茛紗茛綢的事上壓價或者虛報數量的。一旦查實,不管這人現在在何處做官、坐到了什麽位子上,著即革職查辦,你禦令衛直接問罪。」


    父母官眼看著百姓受災還隻想著中飽私囊,他沒什麽留情麵的理由。


    衛忱好半天沒迴過神來,怔了會兒才說:「現有的證據是什麽?」


    「雪梨在查六尚局的賬,那年茛紗茛稠的進出量明顯不對。」皇帝手中的茶盞重重一放,「這不會隻是宮中一處的問題,記檔的事,都是從收購之始就開始的。朕懷疑宮內宮外串通了一路,連賬麵都做得難尋出岔子,不知坑苦了多少百姓。」


    衛忱顏色一沉,抱拳:「諾。臣立即派人去辦,但能不能……」


    皇帝看向他:「什麽?」


    衛忱清清嗓子:「能不能讓子嫻今晚迴府住?臣明兒一早再把她送進來。」


    皇帝:「……」


    九格院,雪梨和易氏越查越覺得,宮中各處的賬都是糊塗賬!


    簡直了,其實這些賬冊有沒有都無關緊要吧?除卻容易查明的銀錢鮮少出錯以外,其他一切東西,從柴米油鹽到簪釵布匹,甚至管理嚴格的藥材,就沒幾項能對得上號的。


    兩個人每天番完賬簿都能麵對麵揉著眼睛歎好一陣子氣,然後再罵一會兒臨陣脫逃的蘇子嫻。


    ——據說衛忱被派到外麵查什麽事了,蘇子嫻就理所當然、光明正大地迴府去料理家事去了,把她們倆扔在這兒自己應付這些讓人頭疼的爛賬。


    如此一直到了臘月,新年將近。借著年味,煩心事可算可以緩一緩,阿杳近來可以不用讀書,錦書也迴府了,雪梨和易氏也趁著這個讓自己緩了緩氣,每天上午翻兩個時辰的賬,下午易氏迴府,她則陪孩子玩玩。


    阿淙和阿泠已經十個月大……把近三歲的阿沅氣哭了好幾迴了!


    這天雪梨慵懶地睡了個午覺,起床之後悠閑地鑽進廚房去煮茶葉蛋解饞,十分糾結地花了一刻的工夫來決定是用大紅袍、明前龍井還是金駿眉茶,正思量著要不要把決定權交給銅錢呢,阿沅響亮的哭聲就又傳進來了。


    「娘!!!」阿沅哭得一臉的眼淚鼻涕,小跑著進了廚房就撲到雪梨身上。


    雪梨忙把他抱起來,看著這小模樣一邊想笑一邊給他擦:「怎麽了?你說說你,近一個月哭了幾迴啦?比你姐姐還愛哭!你可是男孩子啊!」


    這話其實多少有點唬人。阿杳是難得一見的乖孩子,說實話,雪梨打從一開始就沒指望阿沅她們能像她那麽乖!


    唉,她想想這個心裏還有點不舒服,總覺得阿杳之所以那麽乖,是因為頭兩年大人對她疼愛不夠。心裏裝著事的孩子才會懂事得那麽快,「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也差不多就是這麽個道理。


    阿沅一聽被娘說不如姐姐,立刻把眼淚止住了,抽抽噎噎地指著外頭:「阿淙阿泠……他們不聽話!」


    果然又是因為這個!


    雪梨好懸沒當著兒子的麵直接翻個白眼出來!


    近來阿沅幾次哭都是為這個,迴迴都弄得雪梨哭笑不得——哪有管弟弟妹妹沒管住,反倒把自己氣哭了的?阿沅你真可愛!


    她便抱著阿沅去前院了,看看那兩個恰在煩人年紀的小家夥又怎麽不聽話了。


    前頭的南院裏支了張大榻,這是專門吩咐工匠打的,有尋常的床榻兩倍大。白天時擺出來,專門讓阿沅阿泠爬著玩。


    但眼下魚香也在上麵,看上去困得眼皮打架,卻還在榻上走來走去。


    阿淙和阿泠兩個人都在後麵爬著追它,還有點較勁誰爬得快似的,都很盡力。追上了就拽它的尾巴,手上又沒個數,有兩下明顯把魚香拽疼了。


    於是在阿淙又要追上去的時候,被雪梨抱在懷裏的阿沅就揮著小手不幹了:「阿淙!阿淙你不許欺負魚香!不然我……我讓姐姐打你!」


    雪梨:「……」


    好吧,看來阿杳在阿沅心裏頗有長姐威嚴,但是阿沅這麽幹是不行的。


    雪梨抱著阿沅在榻邊坐下,阿沅伏在娘懷裏特別委屈。魚香看見她,也耷拉著腦袋過來往她身邊一靠,比阿沅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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