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會兒進去之後,要怎麽說?


    如果他直接開口要地,二爺爺跟二叔他們自然沒什麽話說,可難保劉大亮這個人不會從中阻撓。


    或者說,劉大亮一定會阻撓。


    雖然事情還沒發生,可劉青山的直覺很強烈,他深感這次要地不會太順利。


    然而,眼下已經到了這裏,就算知道自己會碰一鼻子灰,也是要進去試一試問一問的,總不能試都不試就掉頭迴去吧。


    想定主意,劉青山還是皺了皺眉頭,咬了咬牙,提著牛奶往裏走去了。


    剛入大門,便聽到三個小朋友在打鬧。他們歡樂的笑聲就像這乍暖還寒的春風,給萬物帶來了春天的喜悅。


    聽著三個孩子無拘無束的笑聲,劉青山心裏放鬆了一些,便加快腳步循著聲音走到堂屋。


    二爺爺一家子正在堂屋裏看電視。雖然平時家中矛盾頗多,可當孩子們聚在一起打鬧的時候,當他們的歡聲笑語溢滿屋子的每一個角落時,這矛盾重重的家庭還是溫暖的。


    二爺爺舉起右手手掌,故作兇巴巴的看著因為搶不到玩具而耍賴趴在地上的軍軍,罵道:“軍軍,快起來,不然我一巴掌你屁股就開花。”


    軍軍自恃年紀最小,又最受寵愛,哪裏會因為爺爺的威脅而恐懼。他翻了個身,仰麵躺在涼颼颼的地板上,蹬了蹬兩隻小短腿,哈哈笑道:“屁股開花,屁股開花。”


    “快起來。”二爺爺見狀,又生氣,又好笑,“再不起來,我就拿個大掃把過來。”


    說罷,那兩個幸災樂禍的哥哥姐姐立馬屁顛屁顛的跑去角落裏幫爺爺拿來了掃把。


    萱萱道:“爺爺要拿大掃把打你屁股了。”


    軍軍依舊不為所懼,還是仰麵躺在地上,踢了踢腳,哈哈笑道:“大掃把,拿大掃把。”


    二爺爺真生氣了,立馬一手抓過掃把,疾步上前,一手拉起軍軍的胳膊,硬生生將他從地上拽起來,然後用掃把的手把打在軍軍屁股上。


    雖然沒使力氣,但還是要裝裝樣子的,不然這小魔頭都不知道他的厲害。


    本以為,這小魔頭要怕了,卻不想,他雙手反捂著屁股,扭著身子掙脫了二爺爺的掌控,立馬爬到旁邊的沙發上,直直站著身體,將屁股死死的貼在沙發背上,嘴裏又發出一串笑聲:“哈哈哈,掃把,大掃把。”


    一屋子大人見狀,真是哭笑不得。


    若說成年人彼此看不順眼,還可以吵架甚至打架,可看這樣的小魔頭不順眼,頂多也隻能佯裝生氣罵幾句,卻萬萬舍不得下手打他,因此,這小魔頭膽子日益增大,實在讓人沒辦法。


    “軍軍又挨打了是不是?”劉青山笑著走進來,看著站在沙發上的軍軍,樂道,“屁股開花沒有?”


    聽聞聲音,眾人扭頭看向門口,見來者是劉青山,一屋子人除了劉大亮之外,都好是高興。


    特別是三個小娃娃,見大哥哥來了,那簡直就跟蜜蜂看到了鮮花,跟屎殼郎看到了屎......


    咳咳,那簡直就跟蜜蜂看到了鮮花,鳥兒看到了蟲子似的,好不歡快。


    三人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大哥哥,一把抱住他的大腿。


    軍軍本在沙發上,一路跑來,要先爬下沙發,繞過凳子,很是麻煩,所以他來晚了,兩隻大腿都被哥哥姐姐抱了去。


    他便隻能一頭撞向大哥哥的兩腿中間。那硬邦邦的小腦瓜子,差點沒把大哥哥撞成殘廢。


    劉青山咧嘴暗暗嘶氣,連忙拉開軍軍,又拉開了左右兩護法,說道:“哎呀,你們都是大孩子了,怎麽還動不動就抱人大腿啊?”


    “哥哥,今天晚上我們有魚吃。”萱萱高興的說道,“還有豬肉。”


    “魚魚,吃魚魚。”軍軍忽然就覺得肚子餓了。


    梓輝卻道:“還吃,今天晚上的魚,你一個人就吃了半邊。”


    “魚魚,吃魚魚。”軍軍哪聽得懂什麽一個人吃了半邊這樣的話,他隻聽懂了魚。


    小孩子都喜歡吃魚。


    魚的肉質細膩,味道鮮美,吃起來又不費勁。大人給剔了骨頭,還得小心翼翼的放入他的勺子中。一大勺子魚肉就著一點點米飯吃,別提多美味了。


    隻是,魚在這個家庭中,也不常吃。平時吃最多的,還是雞蛋。


    因此,這會兒經過一番打鬧之後,聽到‘魚魚’,擅長餓肚子的小娃娃可不是要饞嘴了。


    他委屈巴巴的叫起來:“魚魚,魚魚,吃魚魚,吃魚魚”


    二爺爺生氣的瞪著梓輝跟萱萱,說道:“你們兩個沒事說魚幹什麽?”


    “哎呀,他餓了就給他弄點飯吃吧。”二奶奶起身,“青山,你先坐,我先給軍軍弄點飯,咱們等一下再煮茶。”


    “不用忙活了,二奶奶,我等一下就迴去了。”青山將牛奶交給虎視眈眈的梓輝,任由他帶著弟弟妹妹拆牛奶去了。


    “青山,你今天這麽有空?”二叔像是剛洗好澡出來,身上的衣服頗為單薄。


    劉青山在他身旁找了個小板凳坐下:“是啊,今天沒進山,就想著好久沒來看三個弟弟妹妹,就來坐一坐。”


    雖然真實目的不是這個,但是,如果好像一開口就跟人要東西,有點那啥。


    因此,劉青山很委婉的跟二叔等人嘮嗑一番,直到軍軍吃飽了飯,又犯困了,大嬸嬸帶著三個孩子去睡覺了,劉青山這才開口說正事。


    在此之前,劉大亮一直盯著電視或者手機看,全程沒說話,就當劉青山是個透明人。


    劉青山說道:“二爺爺,其實,我今晚來,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請我幫忙?”二爺爺頓時來了興趣,“什麽事?”


    要知道,在二爺爺心目中,劉青山可是個無所不能的能人,可沒想到,今天這個大能人居然有事請他幫忙,真是不可思議。


    他饒有興致又頗為好奇的看著劉青山,問道:“青山,我都這把年紀了,還能幫你什麽?”


    劉青山哈哈笑了笑:“哈哈,二爺爺,你還年輕呢。嗯,其實,是這樣的,二爺爺,你看,我家院子前的那一條路太小了,就隻能通摩托車,平時家裏買些東西都沒辦法直接拉到院子裏,很麻煩,所以,我想厚臉皮跟你討個方便,想要您家一點地,把那條小坡道給修寬一點。”


    這話一出,一屋子的人都頓時精神起來了,包括劉大亮。


    劉青山繼續說道:“其實,要得不都,大約也就十個平米不到這樣,到時候,挖開的石頭牆我會用水泥磚或者大石頭幫您砌迴去,然後,那用掉的幾平米我還可以給您算成錢,或者直接用我家外麵這些比較好的水田直接跟您換地也行。”


    雖然修路要用到二爺爺家的地,不過,因為地勢的緣故,再加上二爺爺家的院子盡頭處呈現三角形狀,因此要用到的地不多,絕對不超過十個平米。


    隻是因為剛好那個三角的角角處正對著河道,將原本筆直的坡道一分為二,形成了彎道。因此,如果修路的話,就隻用到那個三角地的角角及周邊,不會用太多地。


    劉青山白天的時候已經估算過,那個角角的用地頂多也就六七個平米,不會超過十平米。


    二爺爺聞言,哈哈笑道:“哎呀,青山,你說這些就見外了,都是一家人,說錢不錢的幹什麽?更何況,你是用來修路的,又不是幹別的事情。你要是把路修好了,我們去你家也方便,大家都方便,沒必要說錢什麽的,你直接用就行。不就是十來個平米嘛,又不是很多,你就是不跟我說,直接開挖,我也不會怪你。”


    二爺爺倒是開明得很,一點兒也不計較。


    不過,劉大亮卻瞬間開口堵住了即將要道謝的劉青山:“說得可真輕巧,你一把年紀了,你當然不在乎,可我在乎啊,我還有三個孩子呢。你這點地不在乎,那點地不在乎的,那照你這樣,幹脆把家裏的田地都白白送給別人好了。“


    劉大亮一開口,所有人都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雖然二爺爺一把年紀了,說話也不管用了,可大兒子如此公然駁迴自己的話,還是讓他的麵子有些掛不住,就嗬斥道:“要那麽多地有用嗎?你種過幾分地?就算家裏有一百畝好田好地,就你這個懶樣子,也隻會荒廢,現在青山要修路,給他幾平米又怎麽了?”


    二叔自然是站在青山這邊的,原本他不好開口幫青山說話,現在老頭子都開口了,他自然也不會再沉默,就說道:“是啊,大哥,青山是自己人,他有困難,咱們幫一幫是應該的,而且,老房子那裏的地都荒廢這麽久了,讓青山用幾平米沒什麽的。”


    老頭子為了這個可惡的劉青山嗬斥自己就已經讓劉大亮很不高興了,結果,就連劉二亮這個傻子也在幫劉青山說話,這讓劉大亮很是生氣,便卯足了勁大聲說道:“我說不給就不給,是,我是沒力氣種這麽多地,可你們別忘了,我還有三個孩子呢,我種不了,不代表我的三個孩子也種不了。”


    把事情扯到三個娃娃身上,事情就有些不好說了。


    但是,眼下青山都找到家裏來了,需要用幾平米地修路,那總不能為了顧及幾十年後的事情而傷了眼前的感情吧。


    而且,青山這人可是真不錯,不僅對老人好,對小孩也好,現在家裏三個娃娃穿的衣服,吃的零食,哪一樣不是青山買的?


    想到這裏,二爺爺有了底氣,便指著劉大亮的鼻子罵道:“你別拿孩子說事,這件事,就是問三個孩子,他們也絕對不會反對。你想想,孩子們現在穿的新衣服,哪一件不是青山買的?他們現在吃著的零食,哪一樣不是青山給的。你看看你自己,你個當親爹的都沒有青山會疼孩子,你還有什麽臉麵拿孩子們說事?”


    不說這些還好,一說這些,劉大亮就愈發怒發衝冠。


    本來,他沒錢給孩子們買新衣服跟零食就已經很抬不起臉了,不僅在家人麵前抬不起臉,在村裏人麵前也抬不起臉。往時,別人見了他的孩子,都說他這個當爹的不好。


    現在好了,劉青山這個王八蛋給他的孩子們買了新衣服新零食,村裏人見了他們一家子,更是會當著他的麵誇劉青山各種好,然後再反過來說他各種不是,就像他老爹剛剛說的那樣,總說他這個當爹的,還不如劉青山一個外人好。


    這些話一遍遍在他耳畔響起,一次次敲打著他那一文不值的自尊心,讓他心中因為窩囊而無處發泄的怒火熊熊燃燒起來,並很快的燒向所有愛自己的人。


    他指著老爹怒不可遏的罵道:“劉青山這麽好,那你給劉青山當爹去啊。既然你看我這麽不順眼,那幹脆分家好了。以後,你要跟劉青山也好,跟老二也好,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是,等你走不動了,你別想我跟我的孩子給你盡孝。就是等你死了,你也別想我跟孩子給你戴孝。”


    這些話就是劉大亮的王牌,每次隻要他一說這樣的話,他那可憐的老爹準會縮脖子不再發一言。


    這次也一樣,他的這些話剛剛出口,二爺爺便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瞬間萎縮了。


    他垂著腦袋,坐在小板凳上,整個人像是瞬間老了十來歲。


    如果說,三個孩子是他唯一的欣慰,那同時,三個孩子也是他唯一的軟肋。


    他可以少活十年,但隻求,在往後的餘生裏每日都有三個孩子相伴。


    他也可以為這個家當牛做馬,但隻求,三個孩子每日都能吃上可口的飯菜。


    他也可以向生活低頭,向命運搖尾乞憐,但隻求,他一生中所有的不幸都不會發生在三個孩子身上。


    年輕的時候,盼望自己的孩子健康成長,老了,還要為子孫們勞心勞力,這似乎是大多數農民的真實寫照。


    盡管他們有些時候可能沒那麽完美,但是,在對待子孫這件事上,中國千千萬萬的農民之中,絕大多數人都是一樣的。


    二叔見老爹不說話了,自然也沒膽子再說了。


    他倒不是真害怕,而是不想老爹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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