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生寶和卞生財相擁在一起,喜極而泣。


    因為他們終於保住了自己的小命。


    但他二人依舊還在殿內,手上腳上的鐐銬也都還在。


    安靈婉並沒有打算將這聒噪的二人帶走,因為他們可是很重要的觀眾,必須留在大殿之中,親眼見證這場大戲落幕,況且卞喬山也並未同意他們可以就此離去。


    “那麽就開始下一個節目吧。”


    卞喬山根本不擔心卞生花使得權宜之計,假意承諾答應,他太了解自己這個小兒子了,一個把江湖道義和君子一諾看得比自己生命還要重要的擰巴人,根本不可能背信棄義。


    卞喬山聲如洪鍾,話語徐徐擴散至大殿的各個角落,每個字都透著濃鬱的肅殺之意,讓人遍體生涼。


    阿玄應聲邁入了殿內。


    她的臉色並不太好看,眉宇間隱隱約約帶著幾縷愁容。


    這是薛宇從未在阿玄臉上見過的表情。


    沮喪且疲倦,像是遭受了天塌一般的重創。


    可她腳下的步伐卻依舊輕盈,沒有絲毫拖遝,直至來到蕪綠、蒼葭、山嵐、青楸、翠微和淥波六女麵前,她才停下腳步。


    阿玄抬頭掃視麵前六女,眼波流轉,俱是耐人尋味。


    蕪綠、蒼葭、山嵐、青楸、翠微和淥波六女與阿玄對視,表情各異,俱是意味深長,雙方相互之間沒有任何言語。


    她們本就是陌路人,卻被宿命強行捆綁在一起。


    緊接六道身影從殿內五個不同方位的暗幕中閃掠而出。


    莫無憂感到六道熟悉的冷意瞬間襲來,脖頸一縮,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終於都到齊了。”


    薛宇注視著麵前姿態各異的六位上座,除卻那位從未現身過的鈞天上座,眼下所有身在無我閣的上座悉數登場。


    朱天上座再也沒有往昔那般輕薄慵懶,碧藍色的眼瞳裏俱是凝重,她並不是最後一個知道無我閣和卞家關係之人,卻是最難接受事實的人,直至現在,她還是無法相信自己的命運居然被抓在一個凡塵商賈的手裏。


    炎天上座、變天上座、皓天上座和蒼天上座四人神情各異,不同的表情反映出四人各自的心境,唯獨沒有焦急。


    這或許有些反常,但在薛宇看來卻是理所應當,作卞喬山的對手,她們並沒有資格,而且顯然她們深知自己的處境,於是接受了現實,放棄了抵抗。


    但有人卻選擇了另一條路。


    一條沒有坦途,且毫無勝算的道路。


    作為在場最年長,也是資曆最老的上座,陽天上座此刻眼神堅毅,仿若一位慷慨赴死的戰士。


    “既然都到齊了,那麽就開始儀式吧。”


    卞喬山的眼裏隻有自己的計劃,其他任何人的態度都無關緊要,他是無我閣的帝王,他隻需要唯命是從的奴仆。


    誰曾想峰迴路轉。


    如果不是卞生花的出現,或許陽天上座就認了這悲慘的宿命。


    蒼天喜好弄人,偏偏卞生花就是那負心漢的弟子。


    蒼天又悲天憫人,卞生花的腰封上竟有她日思夜想的紅綢。


    那是她當年親手為幼子縫製的紅綢。


    陽天上座絕不可能認錯,這紅綢雖談不上繡工精湛,但卻是自己一針一線親手縫製,其上略顯粗糙的紋路,世間絕找不出第二條。


    可這條紅綢為何會出現在卞生花的身上,陽天上座隱隱有種奇妙預感,她必須要在今日弄個清楚。


    “慢著!”


    陽天上座一句話落地,宛如平靜的湖麵投入一塊巨石,立刻掀起軒然大波。


    “你想說什麽?”


    卞喬山眉毛一挑,眼眸之中迸發出駭人的精光,整張臉陰沉得仿佛深不見底的古井。


    眾人都驚歎於陽天上座此時發聲,其餘幾位上座都顯得憂心忡忡,應是早已知曉陽天上座的打算。


    隻是她們無法阻止。


    麵對卞喬山的質問,陽天上座視若無睹,這就是她的脾性,豁出一切的她不懼卞喬山的任何威脅。


    於是陽天上座在眾目睽睽之下徑直走向卞生花。


    這一幕讓莫無憂和傲陽二人頓感山雨欲來風滿樓,驚唿一聲“糟糕”。


    先前陽天上座如何將卞生花逼入險境,二人還曆曆在目,更知曉那是殺子的死仇,為此這瘋婆子還斷了條胳臂。


    陽天上座此時作妖,絕非臨時起意,二人準備出手助卞生花脫困,豈料薛宇忽然橫在二人身前。


    “等等,先別出手。”


    莫無憂和傲陽二人頓時怔楞,滿腹疑惑。


    “她身上沒有殺氣。”


    待薛宇解釋後,莫無憂和傲陽二人再看陽天上座,確如薛宇所言,陽天上座身上竟然真的感受不到一絲殺氣。


    於是莫無憂和傲陽二人按下不表,選擇靜觀其變。


    陽天上座距離卞生花越來越近,但她的步履卻沒有半點遲滯,依舊堅定的前進。


    直至站在卞生花身前,陽天上座方才停住了腳步。


    兩人的距離不足三尺。


    “你很有膽魄。”


    這是她給卞生花的評價,拋開愁怨不說,卞生花麵對自己竟依舊從容不迫,此子他日必定不凡。


    卞生花不動聲色,她知道陽天上座鋌而走險絕不是為了來誇讚自己,他在靜候陽天上座接下來的問題。


    陽天上座緩緩抬首打量著卞生花,眼中浮動著複雜光芒,嘴唇緩緩蠕動,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可她卻猶豫再三,片刻後才幽幽的低語。


    “我有話要問你!”


    “嗯。”


    卞生花點了點頭。


    “你身上的紅綢可否借我一看。”


    陽天上座的語氣竟有些艱難,好像這句話用盡了她全部力氣,連帶著胸口劇烈的起伏都能瞧見。


    卞生花略顯遲疑,但看到陽天上座的眼中竟有一絲哀求,他心底微動,接著不再猶豫,伸手將紅綢遞過去。


    紅綢飄蕩,從卞生花的手中跨越到了陽天上座的手中,仿若連接過去,讓陽天上座恍惚又看到那段清苦卻幸福的日子。


    陽天上座仔細摩挲著紅綢上每一處紋理,好似這是一件稀世珍寶般愛不釋手,漸漸地眼角泛出淚光。


    良久後,陽天上座方才抬起頭,此刻她的眼中多了一抹坦然。


    “這紅綢你從何得來?”


    “自幼便隨身攜帶,已有數十年。”


    “是你師傅送的?”


    “不是。”


    “那是誰?”


    “我娘。”


    “這是你娘親手所製?”


    “是的。”


    卞生花的迴答極為誠懇,真實卻又殘酷。


    陽天上座釋懷一笑,笑得極為悲涼。


    她沒有再繼續刨根問底,或許她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紅綢確實是她的紅綢,但關於紅綢的一切早已被她人竊取,獨留下的記憶卻又不能與外人訴說。


    陽天上座看了眼自己的斷臂,那裏曾經撕心裂肺的痛苦忽然消失了。


    “我不同意。”


    陽天上座將紅綢死死攥在手心,毅然決然的望向卞喬山。


    “你說什麽?”


    卞喬山的聲音陡然低沉下去,充滿了寒霜與殺機。


    “我不同意他當無我閣的掌舵人!”


    陽天上座再次重申,她的眼睛變得通紅,渾身散發出冰冷刺骨的殺氣。


    “你覺得你有資格說不嗎?”


    卞喬山話音未落,無我閣主如離弦之箭般衝向了陽天上座所在,根本就不給她反應的機會,直接扼住陽天上座的脖頸。


    實力相差之大,陽天上座根本毫無招架之力,甚至讓人覺得下一刻她便會被無我閣主活活掐死。


    但陽天上座卻並未當場殞命,那隻如鐵鉗一般堅硬的右手忽然從她的頸子挪走。


    並非無我閣主大發善心,而是他遭遇了圍攻。


    “你們幹什麽?想造反嗎?”


    卞喬山大聲嗬斥,怒火中燒,沒想到朱天上座、炎天上座、變天上座、皓天上座,蒼天上座五女居然膽大包天,膽敢公然違抗自己的命令,助力陽天上座脫困。


    無我閣主雖實力明顯高上一籌,但雙拳難敵四手,被朱天上座、炎天上座、變天上座、皓天上座,蒼天上座五女處處掣肘,一時間竟難分高下。


    “你們......”


    陽天上座沒想到這五女會果斷出手幫助自己,這完全超乎了她的預料。


    “阿玄,趕緊帶陽天姑姑走!”


    皓天上座嬌喝一聲,向著不遠處的阿玄求助。


    眼見局勢朝著預料之外發展,卞喬山必須撥亂反正,於是他立刻將目光投向了蕪綠、蒼葭、山嵐、青楸、翠微和淥波六女,發號施令。


    “還想走?給我解決掉她們!”


    蕪綠、蒼葭、山嵐、青楸、翠微和淥波六女聞聲而動,各持兵刃衝向五位上座,她們都是卞喬山精挑細選的武學奇才,實力強悍,毫不遜色於大多數無我閣的弟子。


    但她們出師未捷,剛邁出三步便被攔截了下來。


    她們六人身前仿若立著兩座巨大的山峰,堅不可摧、望而生畏。


    阿玄和安靈婉就站在那裏,誰也無法突圍。


    卞喬山自問很了解無我閣眾弟子的實力,但此時此刻,望著漫天劍影和掌影,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走眼了。


    倘若蕪綠、蒼葭、山嵐、青楸、翠微和淥波六女是奇才,那麽阿玄和安靈婉就是奇才中的天才。


    不過短暫交鋒,就讓蕪綠、蒼葭、山嵐、青楸、翠微和淥波六女寸步難行。


    實力之強,恐怖如斯。


    但今天卞喬山的預料之外還遠沒有結束。


    “鐺鐺......鐺鐺......”


    一陣悅耳的樂器弦鳴悠揚而來。


    奄奄一息的陽天上座艱難的從地上爬起,隨後露出慘笑。


    “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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