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覺站在原地。


    聽不到這個世界的任何聲音。


    他打從心裏感謝那位來自劍神小築的孩子。


    因為他挽救了若無的性命。


    可惜他並沒有閑暇去欣賞劍神小築至高無上的劍法。


    世間便是這樣。


    有得必有失。


    無覺的眼前忽然出現一個身影。


    很模糊,卻又很清晰。


    那是天心大師的模樣,可無覺卻看不清天心大師的樣貌。


    但是無覺可以肯定,天心大師的臉上一定洋溢著欣慰的笑容。


    因為此時此刻,無覺不再困惑,也不再盲目追逐那個看不見摸不著的答案。


    就在若無和無塵同時出現之後。


    無覺莫名其妙的想通了。


    若無也好,無塵也罷,對於無覺而言都是一種執念,他隻需知道自己是無覺便足矣。


    或許不如若無完美,或許比不上無塵超凡脫俗,可這就是無覺,一個並不是完人的無覺或許才是天心大師選擇他繼承衣缽的理由。


    就如同眼前。


    若無究竟是誰,無塵為何要假扮洞庭山的僧侶,這些謎團一定需要解開嗎?


    為什麽所有事物都需要答案?


    這世間難道就容不下一絲未知嗎?


    “想通了吧。”


    驀地。


    一絲清風徐徐而來,無覺的眼前多出一人。


    熟悉的氣息,熟悉的語調,陌生的麵孔。


    “想通了。”


    無覺迴應了洞山寺僧人的問題,可奇怪的是他沒有去追問洞山寺僧人他原本準備好的一係列困惑,比如他為什麽離開無名寺,為什麽天心大師會死,無覺沒有急迫的追尋這一切的緣由。


    “我也想通了。”


    洞山寺僧人拍了拍袖口的灰塵,眼裏居然沒了作為無塵應有的睿智和沉穩,反而多了幾分如水一般的清澈。


    “你想通了什麽?”


    無覺很好奇,這位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絕僧在銷聲匿跡的這段時間又悟出了什麽驚人的論調。


    “你更適合當住持。”


    洞山寺僧人說得十分輕鬆,無覺先是一愣,隨後釋然一笑。


    “確實如此。”


    無覺讚同了洞山寺僧人的觀點,反倒洞山寺僧人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打量了無覺半晌。


    “我開始佩服天心了。”


    對於無覺的蛻變,洞山寺僧人發自內心的讚歎,同時眼裏滿是欣喜,仿佛放下了過去的某些東西,仿佛看到一顆璀璨明珠被蒙蔽了許久之後終於重新閃亮起來的那種欣慰。


    “你應該佩服。”


    無覺的眼裏滿是敬仰,天心大師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依舊無可替代。


    “看來你確實想通了。”


    無覺如今的狀態不卑不亢,洞山寺僧人十分滿意,僅僅數天便有如此脫胎換骨的改變,這對於洞山寺僧人來說完全是意外之喜,亦或是說上天對於他罪惡的過往賜予了最大的救贖。


    “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二人畢竟曾經同在一座屋簷下,即便江湖上對於無塵有著諸多非議和謾罵,可在無覺心裏,無塵依舊是無名寺的一員,從始至終無覺從沒有嫉恨過無塵。


    洞山寺僧人了解無覺,他自問從沒有看走眼過任何江湖人。


    “等我活著從這裏離開吧。”


    洞山寺僧人環視了一下周遭,並且指了指不遠處正衝向九天宮主玄武的鴉軍大統領。


    “然後呢?去哪?”


    無覺的話讓洞山寺僧人微微錯愕,隨後洞山寺僧人放聲大笑。


    “你就確定我一定會活著離開?”


    洞山寺僧人再一次放聲大笑,這一次的笑聲比先前更大聲、更張狂。


    “出家人以慈悲為懷。”


    無覺雙手合十,竟真似在為洞山寺僧人祝福。


    洞山寺僧人非但沒有絲毫反感,反倒摸了摸下巴,饒有興致的注視著無覺。


    “你越來越像天心了。”


    這是一種誇讚。


    至少無覺是這麽認為的。


    “我會努力的。”


    企及天心大師的修為,對於現在的無覺而言雖說望塵莫及,可是無覺沒有退縮,更沒有知難而退。


    “那就好好幹。”


    洞山寺僧人很喜歡現在的無覺。


    “會再見嗎?”


    無覺和洞山寺僧人四目相接,洞山寺僧人能夠感受到無覺的真誠,從初識無覺開始,洞山寺僧人便知道他是個真誠的人。


    “無名寺若是毀在你手裏,我便會迴來。”


    洞山寺僧人的表情忽然變得認真,炙熱的眼神在告訴無覺他沒有在開玩笑。


    迴應洞山寺僧人的是比他更為灼熱的眼神。


    “那看來我們不會再見了。”


    洞庭山僧人笑了笑,轉頭離去。


    無覺沒有送別,而是將目光轉向了若無和慧能方丈。


    此刻,若無的臉上依舊從容,好像這世上就沒有什麽事情能夠讓他困擾。


    反之作為武林泰山北鬥的慧能方丈,此刻卻麵色鐵青,緊握雙拳似乎在做著痛苦的掙紮。


    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出乎意料的,過去慧能方丈認為自己能夠掌控一切,任何人任何事,隻要在江湖,就必然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時至今日的六大派,不論勢力還是威望絕非一般小門小派可以相提並論。


    苦心經營多年的慧能方丈決不允許自己的努力就此付諸東流。


    “玄喜……玄喜……你不能這樣,你聽為師的,好不好,別執迷不悟了,你是少林的人,迴少林,少林不會辜負你的,為師不會辜負你的……”


    慧能方丈苦苦哀求若無,然而若無卻無動於衷,任憑慧能方丈如何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若無迴應慧能方丈的隻是淡淡的兩個字。


    “不能。“


    若無的迴應斬釘截鐵、言簡意賅。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毀了少林!“


    慧能方丈痛斥若無,他不甘心,他隻差一步就可以將少林帶上另一個高度,而阻攔這一步的居然是身為少林僧人的笑麵和尚。


    若無無奈的搖了搖頭。


    他歎了一口氣,眼裏滿是憐憫的看向慧能方丈。


    “少林不會毀了,沒了玄喜,少林依舊是少林,沒有慧能,少林依舊還會是少林。“


    “毀了的,隻有您的野心。”


    “少林不需要野心,佛門不需要江湖。”


    若無的聲音很低沉,臉上依舊帶著微笑,可這份笑容卻格外的寒冷。


    因為他知道,現在的慧能方丈聽不進一句話,為了所謂的佛門第一,慧能方丈傾盡全力,他絕不可能因為自己的三言兩語就放棄這個目標。


    “你懂什麽?你懂什麽!”


    “不是佛門第一,少林還有什麽意義?少林的存在就是為了第一!佛門第一!神州大地的第一!”


    “有了佛門第一的稱號,少林的弟子們,你的師兄弟們就不用風餐露宿,就不用食不果腹,他們可以專心求佛,可以有錢財救助這世間的一切苦難,而不是每天挖空心思為了下一頓飯!”


    慧能方丈終於無法壓抑內心的憤怒,也不再掩飾自己真實的想法,指著若無的鼻子厲聲斥責。


    “糟了。”


    慧能方丈驟然覺察自己的失態,但話語已脫口而出,早已覆水難收,慧能方丈頓時滿頭大汗,腹誹如何收場,諷刺的是根本就沒人在意方才慧能方丈的慷慨陳詞,所有人的注意力,不論是江湖人還是老百姓都目不轉睛地在那位如翩翩劍仙一般的少年身上。


    “還好。”


    當慧能方丈發現剛剛並沒有人注意到自己的言行後,不禁暗自慶幸,也不在意陳阿狗的劍法多麽的華麗,心中又生一計試圖讓若無迴心轉意。


    怎料慧能方丈再迴神時,麵前早已不見若無的麵孔。


    此刻。


    若無孤身一人向著場中央踱步而去。


    他走得很慢。


    甚至連他的背影給人的感覺都是閑庭信步。


    任憑慧能方丈如何唿喚,若無依舊向前走著。


    他必須向前走,走出過往。


    他不再是玄喜。


    不再是笑麵和尚。


    不再是一個少林弟子。


    不再是一個江湖人。


    不再是一個騙子。


    不再是一個傻子。


    不再是一個癡人。


    更不再是若無。


    他在爛陀寺遇到了一個人。


    那個人告訴他自己可以成佛。


    狂喜。


    震撼。


    再狂喜。


    再震撼。


    可是成佛的方法卻很痛苦。


    他要摒棄自己的一切,將自己化為世間的塵埃。


    如此想著,這般走著。


    若無已走出了十步。


    “所求不善,何必鑄佛?”


    “佛門。”


    “江湖。”


    “人間。”


    若無口中念著,眼裏沒有了疑惑,沒有了執念。


    他的身上忽然燃起了一片熊熊烈火。


    宛若一朵璀璨的紅蓮在場中徐徐綻放。


    “啊!”


    慧能方丈慘叫一聲,臉色蒼白的跌坐在地上。


    他呆滯的望著這一幕,腦海裏隻剩下一片空白,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告訴自己,一切都完了。


    少林完了。


    “若無!若無!”


    陳阿狗全力一劍擊退早已苟延殘喘的玄武、白虎和青龍三人,就連和玄武纏鬥的鴉軍大統領也不可避免的被波及。


    閃轉騰挪間,陳阿狗來到了若無身前三步。


    但也隻能停留在這三步之地。


    他無法靠近若無,那包裹若無的火焰就如同烈日一般,陳阿狗但凡挪動一步,便能感到焚心一般的灼熱之苦。


    但若無卻沒有麵露一絲痛楚。


    他在微笑。


    從此,世間再無若無。


    從此,世間多片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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