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麵無表情的站在原地。


    幾乎聽不到一絲唿吸聲。


    她手裏的心髒還在跳動。


    慘白的月光和腥紅的血液揉雜混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異。


    陳氏就這麽目空一切的漫步在茫茫夜色之中。


    又有兩聲悶哼從臨近樹林裏傳來。


    隨後應聲落地。


    此夜又多了兩具或許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屍體。


    陳氏的招式,江湖上大部分人可能一輩子都無法想象,他們這些成名已久的高手們引以為傲的絕招妙手居然在陳氏手裏連一個迴合都沒有結束,便殞命當場。


    這些來找扁庸尋仇之人,卻未曾想死得如此寂寂無聲,不明不白。


    客死異鄉,屍骸為野獸之食。


    他們甚至連扁庸的模樣都未曾窺見半分。


    陳氏,一個普普通通、其貌不揚的村婦,一個在人前人後卑微怯懦的寡婦,一個被村裏人嫌棄非議的掃把星。


    她本該在苦難中度過悲慘的一生。


    可卻搖身一變成了這片夜空下最可怖的死神。


    五十九人。


    這是當下死在陳氏手裏的亡魂。


    但陳氏還是不滿意。


    她還想要殺人。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殺多少人。


    她隻知道,現在的自己需要殺更多的人。


    她需要重新做迴自己。


    她需要將自己積壓在心中的怨氣通過這種方式釋放出來。


    殺人。


    讓一個鮮活的生命永遠消失在江湖。


    這種方式很簡單,效果也非常好。


    陳氏內心沉寂多年的某種東西再一次被喚醒。


    嘴角劃出陰鷙弧度,陳氏登時身影恍惚,消失又出現,消失又再次出現,陳氏仿若就待在原地從未離開,可每一次消散又重現後,夜幕之中都伴隨著一陣清脆響亮的破空之音,一顆顆血淋淋的頭顱飛舞半空,血液如瀑揮灑四周,沾染在皎白的月華之上。


    陳氏的殺戮還在繼續。


    她的雙眼變得猩紅,她的嘴唇泛著青光。


    陳氏似乎已經徹底忘記了自己是一個人,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她完全把自己當做了一柄鋒利無比的劍,一柄可以斬盡一切阻攔在她身前的神兵利器。


    她的身形不斷地移動,每一個瞬間都能夠做出很多種姿勢,但每一個姿勢都是那麽的唯美,那麽的賞心悅目。


    看似美好的東西往往最致命。


    但陳氏卻忽略了這世上有很多東西是無法自己親手斬斷。


    比如過去。


    “你沒必要殺這麽多人。”


    夜幕中行來一人。


    陳氏忽然怔住,佇立在原地,她沒有選擇出手,因為她清楚來者為何人。


    扁庸現在的神情很複雜,在斑駁的月影裏忽隱忽現。他眉間的愁雲好似比這夜幕還黯淡三分。


    “我的事,你少管。”


    陳氏語氣冷漠,厲聲嗬斥扁庸,哪還有平日裏半分唯唯諾諾的模樣。


    扁庸怔在原地,黑暗遮住了他的半張臉,他明白陳氏並不會輕易結束這場殺戮。


    可扁庸也並沒有打算放任自流。


    陳氏徑直走向扁庸背後的叢林。


    可剛踏出三步不到。


    一道迷霧混雜著星光在陳氏麵前憑空出現。


    陳氏輕喝一聲,刹那間橫向跳閃兩步,迅速避開迷霧。


    “你什麽意思?”


    陳氏柳眉微蹙,素麵朝天的麵容瞬間化作猙獰的陰曹厲鬼,散發攝人心魄的殺氣。


    這一刻她清楚的感受到扁庸身上的殺意,可她並不明白扁庸為何要與自己刀刃相向。


    滿地的屍骸皆為扁庸項上人頭而來,或換金銀,或為血債。


    扁庸眼前的麻煩對他而言猶如滅頂之災。


    二人各取所需,扁庸免去殺身之禍,而陳氏也樂得其中。


    這本應是一場心照不宣的雙贏之夜。


    但扁庸卻選擇了一條不可理喻的道路。


    “你殺了這麽多人,難道就不怕遭報應嗎?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扁庸的話中帶著莫名的哀求,期盼陳氏迴頭是岸。


    可陳氏迴應的是一抹冷笑,她眼裏滿是可悲和嘲弄,她沒有料到扁庸竟會問出如此啼笑皆非的蠢話。


    “報應?你和我說報應?”


    扁庸沉默無言,似被陳氏問得語塞,昏暗的夜幕中不知為何扁庸的身體開始微微發顫。


    陳氏的眼睛瞬間讓扁庸陷入了過去的漩渦。


    不堪且肮髒的過去。


    麵對啞口無言的扁庸,陳氏緊緊攥拳,不論是眼裏還是心裏都滿是憤恨。


    痛徹心扉、深入骨髓的恨意。


    “扁庸,滾開!”


    滿腔憤恨的陳氏厲聲嗬斥阻攔在自己麵前的扁庸。


    但扁庸寸步未讓。


    即便陳氏的虎口已經鎖住扁庸的咽喉,他也未有絲毫退讓。


    “我答應過......”


    陳氏的指甲忽得嵌入扁庸脖頸的皮肉,使得扁庸沒有說完,但扁庸也不必說完。


    “我沒要求你答應什麽,想贖罪就自己下地府和我姐姐去說。”


    “殺了我,讓我去找......”


    陳氏手指忽然發力,讓扁庸即將脫口的名字卡在喉間。


    “你不配說出我姐姐的名字!”


    “也不配死在我手裏!”


    驀地,一絲清涼席卷扁庸肺部,那是夜晚微涼的空氣。


    陳氏忽然將手指鬆開,扁庸漲紅麵龐,半跪在地,一會兒大口喘氣,一會兒猛烈咳嗽。


    俯視地上狼狽的扁庸,陳氏隻覺厭惡,她不想再多看這個男人一眼,可是扁庸的一句話卻忽然讓陳氏止步不前。


    “我知道我做什麽都無法彌補我的罪孽,我辜負了你姐姐,辜負了師門,我隻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可以挽救的機會,或者給我一個痛快。”


    扁庸向著陳氏翹首以盼,這麽多年來,他一直默默守護在陳氏左右,隻為讓內心的愧疚和懊悔能夠洗刷哪怕一分,可是陳氏從未給過他任何施以恩惠的機會,直至陳阿狗的出生。


    麵對這位天資聰穎的孩子,扁庸沒有絲毫吝嗇,無論武學還是醫術,扁庸皆是傾囊相授,陳阿狗也沒有辜負扁庸的悉心栽培,他的成長也讓扁庸逐漸接納自己,縱使他從未得到陳氏的寬恕。


    有某一刻,扁庸似乎看到了重迴藥王穀贖罪的希望。


    可今夜,一切都因為陳濤的出現而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


    那曾經好像可以觸手可及的夢想變得麵目全非。


    陳氏凝視著這個可悲的男人,沒有說出一句惡毒的話語,因為現在他所承受的一切都是他罪有應得,如果她選擇歇斯底裏地痛罵扁庸,反而能讓扁庸得到一絲慰藉,她決不允許扁庸這個拋妻棄子的負心漢停止哪怕一秒的愧疚。


    他們本該是幸福美滿的一家人,而且曾經他們真的擁有過這段美好時光。


    但扁庸卻親手毀了這一切。


    然而陳氏和扁庸之間的恩怨糾葛並不能在今夜有個了結。


    因為這場賭局的莊家終於登場了。


    “江湖不似我來時。”


    一聲幽幽在夜空之中飄飄而來。


    “什麽人!”


    陳氏驚恐萬狀,立刻警惕四周,那道讓人不寒而栗的殺氣徒然四起,然而任憑陳氏如何努力尋找,也察覺不到一點氣息。


    就在陳氏遲疑之際,一道如夢似幻的白影悄然而至。


    此時此刻,陳氏方才一睹這聲如縹緲仙音的真容。


    一個和尚。


    一個一身白衣,麵容白皙的和尚。


    很年輕,像剛入江湖的無知白丁。


    可是陳氏沒有掉以輕心,因為這世上有太多魚目混珠之人,相對應的也有很多扮豬吃虎的陰毒家夥。


    顯然這個和尚屬於後者。


    “若無?”


    扁庸一眼便認出來者何人,因為在南樂村裏絕找不出第二個僧侶。


    更何況扁庸和若無不過分別二日,他還清楚地記得若無那個莫名其妙的賭約。


    若無沒有迴答陳氏的問題,因為扁庸已經表明了自己的姓名。


    但若無也同樣沒有理睬錯愕的扁庸,因為賭約已經開盤。


    若無雙手合十,道了一聲佛號,接著自顧自地說道。


    “天有九野,何謂九野,中央曰鈞天,東方曰蒼天,東北曰變天。北方曰玄天,西北曰幽天,西方曰皓天,西南曰朱天,南方曰炎天,東南曰陽天。”


    若無的語音慢條斯理,聽不出一絲波瀾,但陳氏卻隨著若無口中的逐字逐句霎時眼瞳緊縮,臉色相比方才若無隻聞其聲未見其人時更加驚恐,就連扁庸都滿心驚濤駭浪,一臉不可思議的看向正含笑凝望的若無。


    “貧僧爛陀寺若無,得幸見過幽天上座。”


    陳氏像失了魂的行屍走肉,佇立在原地呆若木雞,扁庸更是啞口無言,他們不明白為什麽這個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小和尚能對他們二人的真實身份信手拈來,但若無沒有打算解釋,更沒有留給陳氏和扁庸反應的時間。


    他的時間真的很寶貴。


    他對遊戲也十分重視。


    “阿彌陀佛,想來實有可悲,佛光未能普度於此,得幸幽天上座竟能屈尊和藥王穀的高足一起隱姓埋名於此,為鄉裏村民施以援手,救民於水火,實乃俠之大者,小僧實在感動。”


    若無話語到此,竟真的眼角泛淚,不過這一幕卻僅僅一刹,若無話鋒一轉,目光投向了扁庸。


    “那麽接下來......”


    若無話音一頓,接著意味深長道。


    “扁大夫,你該開始下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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