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傑臉色蒼白,嘴角不停地上下抽搐,整個人就像被捏著後頸的兔子,哪還有方才那般飛揚跋扈的囂張模樣。


    胡傑畢竟也是人。


    隻要是人都會怕死。


    特別是現在他距離死亡隻一線之隔。


    陳阿狗就像是一個經驗老道的殺手,他的手很穩,手裏的刀更穩,那彎刀的弧度和胡傑的脖子完美契合,仿佛是為胡傑量身定做的一般。


    “小雜種,你是不是聾了!快放了我們老大。”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敢動傑哥一根頭發,你們家以後絕對沒好日子過!”


    胡傑的那些跟班不停叫嚷恐嚇陳阿狗,可是陳阿狗無動於衷,眼裏古井無波,沒有一絲波瀾。


    他甚至都懶得看一眼這些人渣敗類。


    在這些人高馬大、孔武有力的武夫麵前,陳阿狗瘦弱的像個小雞仔兒,可是隻要手裏有刀,即便是小雞仔兒,也是這世上最危險的小雞仔兒。


    很快胡傑的跟班們聲音漸微,不再繼續虛張聲勢,此刻他們方才意識到陳阿狗的與眾不同,他寵辱不驚,冷靜的根本不像是個孩子。


    特別是此刻在陳阿狗刀下生死一線的胡傑,他甚至能夠感到從陳阿狗身上傳遞而來的絲絲殺氣。


    “陳阿狗,陳小哥,咱們有話好好說,好好說,你爹丁三魁和我關係很不錯,鐵哥們!我和他是鐵哥們啊!”


    胡傑苦苦乞求,臉上擠出一絲極為難看的笑容,三言兩語後見陳阿狗沒有絲毫表情,胡傑趕緊改口將丁三魁喚作自己的好兄弟。


    “後爹。”陳阿狗糾正道。


    “後爹……後爹也是爹呀。”


    胡傑訕笑,努力和陳阿狗套近乎。並試圖不動神色的推走陳阿狗手裏的彎刀,豈料陳阿狗腕力極大,紋絲未動。


    胡傑見此計不通,又另辟蹊徑,以利相誘道:“陳小哥,陳小哥,你看這樣,咱們和氣生財,我這裏有十兩紋銀,還有一百兩銀票,你放了我,全都給你,都給你!”


    胡傑一臉諂媚,試圖用金錢動搖陳阿狗,可是陳阿狗似乎不諳世事,對此置之不理,反而將視線緩緩移到命懸一線的方老四身上。


    此刻方老四滿身血汙,口中鮮血早已將石翠花的黑發浸染,苟延殘喘、氣若遊絲,隨時可能喪命。而石翠花早已疼暈了過去,不省人事,若不是方老四以身護她,石翠花根本遭不住胡傑一夥這般滅絕人性的毒打。


    陳阿狗眉間緊鎖,又將視線轉移到了好夥伴方德的身上。


    方德癱坐在地,眼神空洞,雙唇蒼白,渾身不停地顫抖,根本就識不得陳阿狗,仿若失了魂的軀殼。


    僅僅半日之隔,其樂融融的三口之家經曆天翻地覆,幾近毀於一旦,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如今就在陳阿狗的刀下。


    陳阿狗沒有理由放過胡傑。


    “後爹不是爹。”


    陳阿狗冷漠的一句話頓時讓胡傑汗如雨下,他都快急哭了,他何曾受過這般羞辱,而且還是被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脅迫,但是此間任人宰割的他沒有資格對陳阿狗頤指氣使。


    鄉親們見狀紛紛關起自家門窗,不敢冒頭再觀瞧湊熱鬧,生怕惹上半點腥騷,胡傑看起來必死無疑,而胡傑死後,黃員外一定不會放過陳阿狗和一幫幹係人。


    誰都不想沾上一點嫌疑。


    陳阿狗微微動了一分手裏的彎刀,刃口很利,胡傑的脖子很快滲出了鮮血,自知死到臨頭的胡傑已經放棄掙紮閉上了雙眼。他隻盼陳阿狗能夠給自己一個痛快,少受一些罪。


    可是陳阿狗的手卻開始輕微顫抖起來。


    他遲疑了。


    因為他從沒殺過人。


    可就是這一瞬的猶豫,陳阿狗卻錯失主動權。


    驀地。


    彎刀掉在了地上。


    陳阿狗難以置信的望著地麵,不是看他的刀,而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一枚銅錢大小的石子。


    胡傑實難想象自己居然能夠死裏逃生,莫說是陳阿狗,就連胡傑自己都對陳阿狗千鈞一發之際丟失彎刀的行為始料未及。


    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刀痕,還有依舊完好無損的腦袋,待反應過來自己真的還活著的時候,胡傑一掃方才的唯唯諾諾,連忙招唿一旁的武夫們,迅速將陳阿狗團團圍住,他可要好好“感謝”陳阿狗的網開一麵!


    “陳阿狗!你不是想救方老四嗎?老子今天就讓你下去陪他們一家!”


    胡傑冷笑一聲,一掃頹勢,眼裏滿是狠毒,誓要將方才的屈辱加倍奉還給陳阿狗,可惜胡傑今天注定要在方老四家陰溝翻船。


    數道破空之聲襲來。


    毫無預兆,唯有一陣慘叫。


    剛剛還是生龍活虎的胡傑手下們紛紛抱著腳麵倒地打滾、痛苦哀嚎,鮮血從腳麵如注一般透著指間噴湧而出。


    胡傑目瞪口呆,嘴角不停抽搐,他的鞋麵上平白無故多出了一枚窟窿。


    這是他半月前剛買的新鞋。


    魏州城最貴的一款布鞋,他也愛惜有加。


    所以這窟窿絕不是大意所至。


    再看四周一眾捂著腳麵不住慘叫的打手,胡傑似乎明白了什麽。


    “妖人!妖術啊!”


    胡傑立刻魔怔了,大唿小叫著,認為陳阿狗練了什麽妖法,哪裏還敢再大放厥詞教訓陳阿狗,當即抱頭鼠竄,就連剛剛從方老四家搜刮的戰利品也拋諸腦後。


    其他幾個武夫一看胡傑溜之大吉,哪裏還敢再逗留此地,一個個膽戰心驚,強忍著劇痛抱頭鼠竄,一瘸一拐繞著陳阿狗疾步落荒而逃。


    陳阿狗沒有阻攔,也沒那心思,而是看著地上一個個新添的小洞若有所思。


    那些小洞外還殘留著絲絲鮮紅的血跡,裏麵沒入三分銅錢大小的石子。


    陳阿狗順勢看了眼通紅的手腕,那陣酥麻到現在都沒有緩過勁來,再看地上大小雷同的石子,陳阿狗眉間浮起一絲愁雲。接著他帶著不解將丟在地上的彎刀撿起,別在腰間,隨後走向方德,沉默良久。


    “啪!”


    一道響亮的耳光讓本已呆滯的方德如夢初醒。


    方德先是捂著通紅的臉頰不知所措,在看清麵前的陳阿狗之後,隨即哇的一聲,嚎啕大哭了起來。


    “阿狗?陳阿狗?你怎麽?我爹呢?我娘呢?”


    方德忽得想起自己的爹娘,左顧右盼之下,當見近在咫尺倒在血泊之中毫無動靜的方老四和石翠花時,方德腦際嗡得一響,隨後聲淚俱下,撲在方老四的身上不斷用手搖動,唿喚著自己的爹娘。


    陳阿狗卻一步趕上,幹脆利落的將方德抱起來,焦急催促道:“別哭了!她們還活著,快去找大夫!快去!”


    方德頓時恍然大悟,再看生死未卜的方老四和石翠花,旋即不顧一切朝著村子的西南方跑去。


    他們的目標當然是去找村裏唯一的赤腳大夫——扁庸。


    鄉裏鄉親有什麽小毛小病都會去找扁庸。


    因為扁庸不論什麽病,診金隻收一文錢。


    人們都說扁庸是個庸醫,因為哪有郎中看病隻收一文錢的?


    可是誰也說不出扁庸治死過誰,而扁庸也從來不去解釋。


    入夜。


    空中無星。


    兩人行色匆匆。


    走在前麵的是方德,他一步三迴頭,嘴裏不斷央求身後之人加快腳步。


    此人約莫四十多歲,胡須很長,半白半灰,隨風飄逸,身後背著個陳舊的藥箱子,隨著腳步的節奏發出叮鈴咣啷的聲響,興許裝著不少瓶瓶罐罐。


    他便是扁庸,一個性格十分古怪的行腳大夫。


    都說醫者應懸壺濟世,患者不分高低貴賤,可是扁庸卻我行我素,任憑病人有多貧困潦倒也絕不袖手旁觀,從來不治權貴,隻醫窮人,無論什麽疑難雜症、重傷重病、奇毒絕症、小兒風寒、婦人難產,他都能妙手迴春、藥到病除,且無論多貴的藥材,他都隻收一文錢診金。


    但有個前提——他開的方子若是少了一兩味藥材,隻得患者自己想法子。


    好在這樣的情況不算多,而往往少得藥材也並不稀有。


    “快到了,快到了,扁大夫麻煩您快點。”


    方德一路焦慮不安,方老四和石翠花的傷勢很嚴重,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胡傑會不會殺個迴馬槍。


    匆忙推開家門,來到裏屋。


    石翠花不知何時蘇醒,正倚在床邊憂心忡忡的照料者方老四,當看到方德領著扁庸進來時,石翠花一展愁眉,急忙起身相迎扁庸,豈料一陣鑽心疼痛驟然來襲使得石翠花剛起身一半便又坐了迴去。


    “娘,你怎麽了?怎麽了?”


    方德見狀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攙扶,但是石翠花卻慢慢推開方德,咬牙搖頭道:“我沒事,沒事,快讓扁大夫看看你爹怎麽樣了?”


    “你娘沒事,就是受了點內傷。休息休息就好了。”


    扁庸瞥了眼石翠花,既不搭脈,也不問診,一邊說著,一邊來到方老四的床邊,接著倚著床邊蹲下來,手指點在方老四的手腕之上,然後又翻開方老四的眼皮查看眼瞳。


    “扁大夫,怎麽樣?老方他傷得重不重?”石翠花焦心不已道。


    “不難治。”扁庸擦了擦手,輕描淡寫地迴道。


    “那就好,那就好。”


    石翠花和方德同時長舒一口氣,臉上的愁雲也徐徐散去。


    可是扁庸卻眉眼一挑,調門一提,沒由來的反問道:“那就好?”


    “扁大夫,怎麽?”石翠花剛剛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能治是能治,可是我現在少了好幾味草藥。”扁庸說道。


    “扁大夫您寫方子,我這就去城裏的藥鋪。”方德說道。


    “城裏的藥鋪?就算你現在起腳去城裏,沒三天根本迴不來,再說人家會給你個小娃子賣藥嗎?你知道這要花多少銀子嗎?”扁庸慢悠悠的問道。


    “那怎麽辦?”石翠花心急如焚道。


    扁庸沒有立刻迴應,因為一道聲音從他的身後緩緩傳來。


    那是一道有些沙啞的聲音。


    “山裏有沒有?”


    “阿狗?你怎麽?”


    方德好奇陳阿狗怎麽會出現在自己的家中,方才他明明被丁三魁和幾個村裏的鄉民合力綁了迴去。


    可是陳阿狗沒有迴答方德,而是目光灼灼的盯著扁庸。


    “有。”扁庸迴道。


    “我們怎麽才能找到。”


    陳阿狗話音未落,扁庸很自然的從藥箱裏拿出一本冊子遞給陳阿狗。


    “照著這幾張畫找。”


    扁庸指了指冊子上的折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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