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


    很普通的山林。


    普通的梢樹,普通的野生花草,普通的一條小溪橫穿而過。


    一位希望過普通人生活的男子站在小溪旁眺望遠方。


    可惜他注定過不了普通人的生活。


    黃發,羅袍,鹿皮長靴,腰間斜掛一柄長刀。


    他是近來武林的焦點,無極門的掌門,無極一刀——落塵霜。


    距離中秋之戰尚有一個月的時間,可是落塵霜於半年前就早早來到了宋州,他不是怕輸,他也沒有一絲膽怯,他隻是無法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所使的無極一刀並非完整的無極一刀,正如餘青州所使的問劍不是完整的問劍。


    很多人都覺得中秋之戰是天下第一刀和天下第一劍的雌雄對決,可是隻有落塵霜和餘青州明白,這是他們能否突破自我,完整自己的一戰,隻有遊走在生死之間的人,方能領悟己所不能。


    曾經劍皇沐春風是他們的高山仰止,也是他們企圖一決生死的目標,可惜沐春風的出現和消失宛若流星,正如他的劍法,白駒過隙,刹那便了去無痕。


    沐春風和他的劍神小築成為了過去。


    落塵霜和餘青州成為了當世的翹楚。


    他們彼此雖未見過一麵,可是心有靈犀,唯有這世上最快的劍和最利的刀才能激發他們彼此的潛能。


    所以餘青州發出了邀約,落塵霜慷慨赴約。


    活下來的人將成為完整的人,而不完整的人也沒必要活在世上。


    粼粼波光的小溪,淌著潺潺的水流從落塵霜的麵前劃過。


    溪水倒映著落塵霜隨風飄蕩的黃發,驀地,一縷黃發沒由來的落入水中。


    落塵霜遠未到脫發落發的年紀,可是這縷黃發就這麽沒由來的掉入水中,很快隨著水流衝刷而下。


    落塵霜的視線順著水流而去,在半途戛然而止,因為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媼正拄著拐杖,小心翼翼的行走在濕滑的岸邊。


    “小夥子......麻煩借過一下......”


    這位老媼步履穩健,不多時已來到落塵霜身前八尺,不巧此段小路正是溪邊最為狹窄的一處,往右濕滑,老媼容易失足跌入溪水之中,往左雜草叢生、碎石遍地,稍有不慎便會踉蹌倒地,所以眼下最好的方式隻有落塵霜禮讓此路,讓老媼順利通行。


    可是落塵霜卻不近人情,他於原地分毫未動,冷漠的望著一臉歉意笑容的老媼,說道:“這裏的路不止這一條。”


    落塵霜的語氣很冷,眼神更冷,老媼盯著這位不苟言笑的男子麵帶怯色,幹枯的雙手開始微微顫抖,可是老媼沒有辦法另尋他路,正如落塵霜所言,這確實不是此地唯一的道路,可卻是這裏最近最平坦的小路,其他的道路要麽崎嶇,要麽野獸橫行,要麽極廢腳力,她這骨瘦如柴的身軀絕走不了,可是落塵霜卻鐵了心不讓路,甚至都閉上了雙眼,不去理睬正焦灼不安、左右為難的老媼。


    “這人怎麽這樣啊。”


    “就是.....一個大老爺們和老人較什麽勁?”


    聒噪的聲響讓落塵霜再度睜開雙眼,老媼的身旁忽然多出了兩名恰巧經過的樵夫,不問緣由便義正言辭的指摘落塵霜,可是落塵霜卻充耳不聞,又一次閉上雙眼,仿佛眼前的這一切與自己毫無半點瓜葛,他們口中責罵非議的也不是自己。


    其中一位樵夫口沫橫飛、罵罵咧咧,見落塵霜置之不理,當即怒不可遏,上前欲要推搡落塵霜,卻不料一道金玉之聲劃破長空。


    落塵霜背後一把銀白長刀橫空出世,正擋在一對鴛鴦刀之下。


    鴛鴦刀藏在樵夫身後的柴火簍當中,本不易察覺,加之精心喬裝,落塵霜也如同他所料那般掉以輕心,樵夫本有絕對的信心一擊致命,看似勝券在握,落塵霜的人頭似乎也近在咫尺。


    可惜落塵霜天下第一刀的名聲絕不是浪得虛名。


    從這三人出現的第一刻,落塵霜便嗅到了空氣中淡淡的殺氣。


    那名樵夫眼見落塵霜居然識破他們的詭計,當下也不再遮遮掩掩,大喝一聲道:“大家一起上。”


    老媼嘴角掛著一抹獰笑,撕去自己唯唯諾諾的假象,哪裏還有半點弱不禁風的模樣,登時腳踩地麵,騰躍而起,迅速從腰間抽出一根黑色長鞭,鞭梢如靈蛇出動,直指落塵霜的咽喉,但聽“嗆啷啷”一聲,勢如破竹的長鞭居然攻勢不減的反彈而來,老媼驚唿一聲,一個鯉魚打挺,躲過強勢而來的長鞭,並用巧勁立即化去剩餘的攻勢。


    誰也沒看清落塵霜究竟做了什麽,可是間不容發之際,誰也沒空去迴憶方才落塵霜的詭異招式,他們本就想奇招致勝,在一名樵夫和老媼相繼頹敗之後,另一個樵夫於當間果斷出手,一套八卦門子午鴛鴦鉞氣勢洶洶、殺將而來。


    然而落塵霜卻巍然不動,任憑那鋒利的子午鴛鴦鉞愈發臨近,那位樵夫頓時喜上眉梢,以為勝利在望,因為他近到連落塵霜臉上的毛孔都能清晰可見,而他手裏的子午鴛鴦鉞亦是離落塵霜脖子上的血管一步之遙。


    可惜他的結局和方才老媼的長鞭如出一轍,千鈞一發之際,這位樵夫居然無故倒飛而出,若不是另一個樵夫和老媼及時出手接住,怕是已經掉入溪水之中。


    落塵霜打量著麵前狼狽不堪的三人,就像在看三個自顧自表演的醜角,這讓兩位樵夫和老媼怒氣難平,可誰知就在這個當間,一直沉默的落塵霜居然開口打破寂靜。


    “‘鞭莫及’孫阿婆,‘八卦門’李永壽,‘鴛鴦刀’蔣太昌,落某似乎與各位素不相識,何至於拔刀相向呢?”


    落塵霜端詳麵前三人,這三人在武林可是赫赫有名的一方高手,相聚在此設計圈套必是早有預謀,可是落塵霜實在想不出這些高手謀害自己的緣由。


    “怪就怪你太有名!”


    孫阿婆冷笑一聲,落塵霜的問題在她看來實在可笑。


    “有名也有錯?”


    落塵霜驚咦,看似真的不諳這江湖上的爾虞我詐。


    “有錯!而且非常錯。”李永壽說道。


    “若是知錯能改呢?”落塵霜問道。


    “你沒機會改了!”李永壽說道。


    “那諸位也很有名啊。”落塵霜又問道。


    “沒你的響亮!”李永壽說道。


    “哪裏響亮?”落塵霜再問道。


    “第一太響亮。”李永壽說道。


    “第一有很多,遠的不說,這附近就有一位天下第一劍。”


    落塵霜不明所以,左手抬起指著遠處山巒,可是孫阿婆卻嗤笑一聲,反問道:“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在裝糊塗?”


    “請賜教。”落塵霜迴道。


    “鞭莫及”孫阿婆,“八卦門”李永壽,“鴛鴦刀”蔣太昌三人相視一眼,略有遲疑,隨後孫阿婆率先開口道:“就是他雇的我們。”


    “哦?餘青州雇的你們?”


    落塵霜輕笑一聲,覺得不可思議,據他所知餘青州現在閉關之中,且不說如何得空雇傭這些高手,單說以餘青州的實力就完全沒有必要多此一舉,因為餘青州的目的並不是名和利,而是武學和修為的提升,可惜這道理世上隻有落塵霜和餘青州知道。


    “沒錯。”孫阿婆言之鑿鑿。


    “為了什麽?”落塵霜問道。


    “為了看你的無極一刀。”蔣太昌指著落塵霜手裏的長刀說道。


    “哦?他在附近?”


    落塵霜環視四周,密林、小溪還有一片片雜草,幾聲蟲鳴,幾道鳥叫,再無其他。


    “不在。”


    孫阿婆盯著東張西望的落塵霜,言簡意賅的給了答案,因為這是明擺的多此一舉,餘青州若是真的在這裏,那他們的處心積慮就毫無意義,中秋之戰也更無意義。


    “那他怎麽看呢?”


    落塵霜十分好奇,若是真如孫阿婆所言,是餘青州雇傭的他們,可是他本人又不在此地,那他又如何能看到無極一刀,難不成餘青州成了仙,有了千裏眼順風耳的本事?


    “我們自會告訴他。”孫阿婆迴道。


    “告訴餘青州?你們?”


    落塵霜眉心一挑,隨後嘴角緩緩上揚,接著胸口和喉結漸漸跳動,直至爽朗的笑聲從他的嘴裏歡脫而出。


    “你笑什麽?”


    孫阿婆當然明白落塵霜為什麽笑,這麽直白的羞辱誰看不出來?可是孫阿婆必須要問,所謂的名門正派都有這種奇怪的習慣,殺人之前要讓對方死得明明白白。


    可惜落塵霜隻是在笑,根本沒有打算迴答孫阿婆的問題。


    隨後落塵霜抬起腳尖,轉過身去,頭也不迴的離開了岸邊,直至他的笑聲淹沒在山林裏,“鞭莫及”孫阿婆,“八卦門”李永壽,“鴛鴦刀”蔣太昌三人也沒有半分阻攔的意思。


    他們三人隻是站在原地,注視著落塵霜的背影。


    驀地。


    一陣淅淅索索的聲音在一旁的灌木叢中響起,隨後一位蒙著麵紗的女子魚躍而出,立足於“鞭莫及”孫阿婆的身側,眺望著落塵霜消失的方向,她帶著不滿的語氣埋怨道:“花錢請你們不是來聊天的!”


    然而“鞭莫及”孫阿婆,“八卦門”李永壽,“鴛鴦刀”蔣太昌三人卻置之不理,依舊站在原地,依舊目視前方。


    蒙麵女子頓時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趕忙移步“鞭莫及”孫阿婆身前,纖纖玉指放於孫阿婆的鼻下,隨後又重複相同的動作來到了“八卦門”李永壽和“鴛鴦刀”蔣太昌的身前。


    這三人都死了。


    什麽時候死的?怎麽死的?蒙麵女子根本無從得知。


    她隻知道一件事——能做落塵霜對手的隻有餘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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