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眼樓。


    二十三號房。


    房門緊閉,木窗緊閉。


    這本是唐依依的客房,此刻卻存有四人。


    唐依依、薛宇、莫無憂和一位渾身纏滿紗布的虛弱男子。


    這位傷者此刻氣若遊絲,麵色煞白,甚至給人一種下一刻便會撒手人寰的錯覺。


    因為這位男子傷得實在太重了。


    薛宇和莫無憂此刻正焦急的圍繞在這位男子的床邊,憂心忡忡。


    唐依依亦是麵色凝重,小心翼翼的研磨著藥粉,並不時搭在男子的脈搏處檢查著男子的氣息。


    “他沒事兒吧。”莫無憂忽然開口問道。


    莫無憂話音剛落的同時,唐依依正好將搭在男子手腕處的玉指撤迴,長舒一口氣道:“脈象雖然還是很虛弱,但暫時已無大礙了,可是要多加休息,起碼調理一個月才能下床。”


    “哎......”莫無憂看著眼前的男子,嗟歎一聲,語氣之中充滿著惋惜。


    “這人是誰?”唐依依好奇的看向莫無憂問道。


    淩晨之時,唐依依還在酣睡,卻被一陣狂躁的敲門聲所吵醒,在走廊裏一片叫罵聲中,唐依依僅僅在開門的一瞬,便立即醒了十分,因為莫無憂不但一身血汙,而且他的背上還趴著一位血人,唐依依雖然初涉江湖,但哪會猜不出莫無憂定是遭遇不測,當即將二人引入門內,火速將門關起,這一切的發生直至二十三號房的房門緊閉,整個過程一氣嗬成,那因為莫無憂敲門的噪音而開門叫罵的房客,甚至都未來得及找到莫無憂的位置,見聲音不再,走廊空空如也,這些房客們則又悻悻的迴房休息,全然沒有注意到走廊上鮮紅的血滴。


    唐依依在屋內不暇多想,趕忙示意莫無憂將男子放在自己的床上,絲毫不介意男子一聲血漬弄髒自己的床單,那時這男子傷勢極重,刻不容緩,隨時可能一命嗚唿,唐依依不敢有絲毫怠慢,既然是莫無憂送來之人,她便要全力以赴的救治,因為她看得出莫無憂那份幾乎絕望的眼神。


    而今,當這位男子終於脫離了生命危險,唐依依方才有空閑詢問其中原委。


    “花間酒,一位刀客。”


    莫無憂順勢看了眼花間酒身旁擺放的陌刀,他有些感歎,即便剛剛命懸一線,虛弱男子依舊沒有舍棄他的武器。


    這是怎樣的執著,又是怎樣的決心。


    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刀客?”唐依依又看了眼這位名叫花間酒的男子,他身邊確實放著一把打造精致的長刀。


    陌刀,長刀也,唐時步兵所持,蓋古之斬馬,刀重十五斤,又名砍刀,長五尺,刃長二尺七,柄長二尺三,下用鐵鑽。


    馬步水路鹹可用,力士持之,以腰力旋斬擋者皆為齏粉,興一舉刀,輒數人死,賊皆氣懾,天下之利器也。


    再看精鋼陌刀一眼,再看年輕男子一眼,唐依依似乎想到了什麽,忽然驚唿道:“花間酒?那個號稱‘陌刀在手,天下我有’的江湖狂人?”


    花間酒。


    男,十九歲。


    師門不詳,刀法不詳,身法不詳,來曆不詳。


    但江湖上卻並未有人真的妄圖追查花間酒的身世,因為與其如此徒勞,不如將注意力更多集中在他的刀上。


    那是一把精鋼打造的陌刀,無堅不摧、吹毛斷發。


    更是一把引人血灑風中的快刀。


    有多快?


    快到你能看見自己的頭顱從身上緩緩落下。


    此刻,往日裏快刀行天下的狂人花間酒成了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病人。


    莫無憂點頭迴應唐依依,似有些哭笑不得,唐依依聽聞的那個口出狂言的不羈之人,此刻就躺在床上,虛弱的像個螞蟻,隨便一個江湖蝦米都可以輕易取走他的性命。


    唐依依在得到莫無憂的確認後,又將目光再次投向這位看起來十分年輕的男子,既羨慕又妒忌。


    因為他這麽年輕就可以在江湖上擁有如雷貫耳的名氣。


    但薛宇卻並不這麽看。


    江湖名氣帶來的遠遠不是唐依依憧憬的那般光輝、榮耀,那些所謂的虛名往往帶來的是災難,就比如現在的花間酒,就是一個很好的真實寫照。


    “昨晚發生了什麽?”


    薛宇眼中帶著疑光看向莫無憂,他不認為花間酒的武功很差,即便是在夜裏,他也不該被人傷及如此。


    莫無憂沉吟片刻,略微平複情緒之後,開始緩緩敘述昨晚的驚魂一夜。


    昨晚深夜。


    莫無憂獨在客房之中,輾轉反側、徹夜難眠,因為他實在有些技癢難耐。


    這裏是吳國江都府,各域商人聚集之地,江南最為富饒的水土,奇珍異寶無數,達官貴人成群。


    “可不能暴殄天物。”


    這是莫無憂鼓動自己的第一個想法。


    “來都來了,出去轉一圈吧。”


    這是莫無憂鼓動自己的第二個想法。


    莫無憂沒有鼓動自己的第三個想法。


    因為他在第二個想法剛剛落下時,身形已經飛出窗外,獨留空空如也的客房。


    街道上。


    莫無憂小心翼翼的墊步在陰影之中。


    他甚至都不想飛簷走壁。


    即便這是小偷的基本素養,但莫無憂依舊不屑如此。


    因為他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東西。


    比金銀珠寶更有意思的事物。


    一個會自己走動的玩偶!


    那玩偶唱著、跳著,即使莫無憂聽不懂它在唱什麽,但是瞧見這麽愉快的玩偶開心雀躍著,莫無憂的心情也忽然變得開朗些許,縱使這一幕十分詭異。


    繼續尾隨著玩偶,不知過了多久,莫無憂也不知穿過了多少條街道。


    直至莫無憂發現一個熟悉的人影時,方才注意到自己身在一條陌生的道路上。


    這個熟悉的人影手持一把陌刀,巍然不動,正是莫無憂的朋友——花間酒。


    一個因為被莫無憂偷了全身盤纏而追殺他三天三夜的朋友。


    真正的不打不相識。


    如今身在何處對於莫無憂而言已經不再重要,因為花間酒不知怎的已和玩偶交手。


    僅僅一個迴合。


    莫無憂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甚至莫無憂都沒看到玩偶是如何出手的。


    花間酒當即化作一個血人,倒了下去,沒有絲毫還手之力。


    花間酒是怎樣的實力,莫無憂很清楚。


    他甚至比任何一位江湖人都更具發言權。


    因為那是一個追殺他三天三夜,不依不饒、不眠不休的男人。


    但此刻,他卻像個紙人,被人輕鬆擊潰,毫無還手之力。


    “花間酒!”


    莫無憂終於控製不住心中的那份擔憂,一個箭步衝了出去。


    那玩偶迴頭看了一眼莫無憂,讓他奔馳而來的腳步驟然停下。


    那是一對妖異的雙眼,玩偶本是死物,那表情也應該是人所畫,但是這個玩偶卻有一雙攝人心魄的眼瞳。


    這一刻,莫無憂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冒失帶來的嚴重後果。


    他的武功並不比花間酒高多少,所以玩偶能夠一招解決花間酒,自然也能兩招之內解決了他。


    莫無憂想跑,但是那玩偶的雙眼卻好似一瞬束縛住了他的全身,使其渾身上下被一股寒氣包圍。


    玩偶一步步走近,莫無憂卻似腿腳掛鐵,動彈不得,他使出渾身解數,卻發現自己的內力不知為何在急速消失,他掙紮著想讓自己挪動半分,可是這一刻莫無憂的軀體仿佛不再屬於他一般,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那玩偶俏皮地朝他跳步行來。


    “死定了!死定了!”


    莫無憂真的慌了,他在江湖這麽多年從未遇到過如此束手無策的險情。


    他心中祈求著奇跡出現。


    而這份臨死前的禱告也得到了上天的迴應。


    當玩偶距離莫無憂不過三步時,一道朗聲從天而降。


    “裝神弄鬼的東西!”


    話音未落,一位瘦骨嶙峋的道士從莫無憂和玩偶之間徐徐落下。


    玩偶不知怎的,怪叫一聲落荒而逃,十分懼怕麵前的奇怪道人。


    但那道人不依不饒,追著玩偶疾馳而去,與那玩偶一同消失在了夜幕一中,獨留淩亂不已的莫無憂。


    也就在這一刻,莫無憂忽然全身一陣酥麻,一個踉蹌跌坐在地,終於可以控製自己的身子。


    但他沒有時間慶幸,莫無憂當即衝向倒在血泊之中的花間酒,將他扶在自己背上,朝著榜眼樓的方向搏命狂奔。


    薛宇聽著莫無憂心有餘悸的描述,眉間緊皺,會動的玩偶?奇怪的道人?


    不知怎的,他的眼前忽然閃過在茶館裏遇到的那個相貌奇特的道士,正當薛宇想要再詢問一些細節的時候,一陣悶哼從花間酒的口中傳來。


    “水......”


    花間酒沙啞的說著。


    聞言,唐依依驚訝一叫,莫無憂當即從桌上取來一枚瓷杯,麻利的倒上白水,然後迅速來到花間酒的身邊,將花間酒緩緩扶起,正要喂水時,卻被唐依依一把攔住。


    “怎麽了?”莫無憂一臉不解的問道。


    “加上點這個。”唐依依將剛剛研磨好的藥粉緩緩倒入莫無憂手中的瓷杯,那藥粉極細,遇水即溶,最後化為一杯黃湯,唐依依這才長舒一口氣。


    莫無憂見唐依依入藥完成,當下沒有猶豫,杯沿慢慢靠近花間酒的雙唇,接著小心翼翼地倒入他的口中。


    唐依依的藥粉立竿見影,花間酒居然在喝完這杯黃湯之後,緩緩睜開了雙眼。


    看著麵前三人,花間酒先是一陣遲疑,當看到莫無憂那張充滿擔憂的麵容後,不知怎的,花間酒的情緒忽然激動了起來,連忙開口道。


    “玩偶.....是......”


    花間酒的話語戛然而止,便雙目一閉,再次昏死過去。


    唐依依立馬搭脈,稍許舒眉,迴道:“他昏過去了。”


    薛宇、莫無憂二人麵麵相覷,遐想著剛剛花間酒的未完之語。


    “玩偶是什麽呢?”


    薛宇思緒遠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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