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開不了口,她害怕眼前的幸福會成為幻影,擔心自己會因此失去他。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能這麽鎮定,明明內心波濤洶湧,外表卻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是喔,這我不知道,但台灣行銷處又沒有職缺,就算她提出調職的申請,也不見得會成功調過來吧。」巨浚業一點都不想再談及顧嫚芝,他抬起眼,注視著她,話鋒一轉。「你是籌備婚禮的事還不夠忙嗎?怎麽還有心思關心別人的事?」


    「幹麽,關心你的工作狀況也不行嗎?」她噘起嘴說道,心裏還是好悶。


    「你該煩惱的是我們要找哪家婚顧公司?要辦怎樣的婚禮?」他站起身,將碗放到水槽裏,伸手摟住她的腰,輕笑道:「高空彈跳婚禮?潛水式婚禮?還是幹脆到長城舉辦結婚典禮?」


    「還高空彈跳婚禮咧,你是要把爸媽嚇到心髒病發嗎?」


    她擠出一抹僵硬的笑容虛應著,要是以前聽到這些話一定會覺得很甜蜜,但此刻心裏卻覺得澀澀的,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碗留著我洗,你快去洗澡吧!」巨浚業輕拍她的臀部,催促著。


    「好。」她把杯子放進水槽裏,轉身走進浴室。


    四十分鍾後,她洗完澡,吹乾頭發、換好睡衣,靜靜地坐在床沿。


    巨浚業躺坐在床的另一側,看著她,掀開被子,拍拍床墊。


    她如同以往般親昵地偎進他的懷裏,陪著他一起翻著雜誌。


    「困不困?」他的手掌輕撫著她細致的手臂,俯下身,想啄吻她的唇。


    她低下頭,閃躲他的唇,讓那個吻落在額頭上。


    「怎麽了?」他輕愣了下,注意到她反常的舉動。


    「我剛才刷牙太用力,不小心弄傷了牙齦。」她隨便編了個理由。


    一想到顧嫚芝曾經吻過他的唇,占有屬於兩人最親密的地方,她心裏就酸澀地揪痛著,忍不住嫌惡起他的觸碰。


    「真是的,下次要小心點喔!」他寵愛地拍拍她的頭。


    「嗯,晚安。」她翻過身,拉起被子,背對著他。


    巨浚業放下手中的雜誌,俯身貼近她柔軟的身軀,細細輕吻著她敏感的頸側,大手則滑向她的腰際。


    「唔,我累了,明天公司還有一堆事要忙……」她想也不想就撥開他的手,沒有心情接受他的挑逗。


    「好,晚安。」他親吻了下她的臉頰,轉過身,關掉床頭的夜燈。


    她冷淡地推拒他的靠近,疏離的反常行徑令他略感疑惑,以往兩人就算不做愛,也會摟著對方一起睡覺,在甜膩的親吻中互道晚安。


    巨浚業看著她弓起的背,隱約感覺到她有心事……


    房內一片漆黑,她背對著他,心底彷佛也被黑夜吞沒,蒙上一層陰霾……


    這一晚,她睡得很不安穩,一直想起他和顧嫚芝親吻的畫麵,還夢見媽媽從猜疑父親的外遇,到撞見他跟繼母在一起的畫麵而驚醒,在深沉的夜裏偷偷哭泣。


    從目睹顧嫚芝親吻巨浚業到現在,已經過了將近半個月,但她仍不敢開口質問巨浚業,隻能任憑猜忌一點一點地啃噬、腐蝕自己的心。


    這兩個星期以來,她吃不好、睡不好,常常作惡夢,白天忙碌繁瑣的工作還能分散她的注意力,但到了晚上,隻要巨浚業說要加班,她整個人就開始不安起來。


    明明知道他剛升上總經理,公司又要開拓海外市場,勢必會有開不完的會議,但她還是焦躁不已,有幾次還故意假借探班的名義送便當到公司給他,在辦公室陪他加班。


    有一迴,他剛好跟行銷部的高階主管開完會,大家一起走出會議室,這當中也包括顧嫚芝,她仍舊維持一貫精銳幹練的氣勢,眼神很冷,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而他和顧嫚芝的互動看起來就與一般同事無異,但猜忌、不安的.種.子卻在她的心底冒出芽,不斷地折磨她的心。


    這一晚,她應巨媽媽的要求到巨家吃飯,而巨浚業仍留在公司加班。


    晚餐結束後,巨爸爸和同事約去打網球,老麽巨浚書則和同學去圖書館,偌大的客廳隻剩下沁濃和巨媽媽兩人。


    「沁濃,這是我請朋友幫我蒐集的婚禮顧問公司的資料,她幫我們做了評比後,推薦這家『玫瑰婚事』,說這家婚顧公司創意新穎、服務品質又好,有許多新潮的想法,很符合你們年輕人的需求。」巨媽媽將手中的簡介資料遞給她,興致勃勃地說著。


    她硬生生擠出一抹笑容,翻閱著手中的dm。


    「怎麽了?你看起來好像瘦了一點,晚餐也沒什麽吃。」巨媽媽發現兩人討論起婚禮的事時,她的態度沒有之前熱絡。


    「大概是最近工作太累了。」她微笑道,但眼神卻很陰鬱。


    「沁濃,你是不是有心事?」巨媽媽感覺到她最近整個人悶悶的,一點都不像快要結婚的人。


    「媽,您想太多了,隻是最近藝廊的工作比較忙,有幾個參展的案子一直談不好。」她編了個藉口,閃躲巨媽媽探詢的目光。


    「別騙我了,我這雙眼睛分得出來什麽叫心情不好,什麽叫身體太累,是不是浚業欺負你?還是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巨媽媽慈祥地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沁濃,你跟浚業在一起十年了,我一直都把你當作是自己的女兒,要是我兒子真的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我絕對不會偏袒他的。」


    聽到巨媽媽這番溫情的話語,她瑩亮的眼眸浮現一層淡淡的水光,無限的酸意瞬間湧上她的鼻端。


    她不知道該不該向巨媽媽坦白自己撞見巨浚業和顧嫚芝接吻一事……


    但她真的很怕開口後,就失去巨浚業、失去眼前的幸福。


    是巨浚業把她從孤寂的世界帶進這個家,讓她感到溫暖、幸福,要是她說出來後,失去這個給了她好多關愛的家,她真的會很難過……


    不過,將事情悶在心裏的她,又不斷地猜著他和顧嫚芝的過去,整個人也愈加憔悴。


    猜忌彷佛是一道深沉的暗流,翻卷起蟄伏在她心裏最底層的恐懼,她常常想起母親病逝前的最後幾個月,她陪母親在醫院做化療,無意間在醫院長廊的另一端撞見父親陪著繼母做產檢的畫麵。


    母親坐在輪椅上不吭一聲,吊著點滴的手微微顫抖,她見狀,趕緊推母親去外麵曬太陽,避開令人尷尬的窘狀。


    巨媽媽見她不發一語,眼眶泛紅,緊張地追問:「到底怎麽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最近常常想起我媽,夜裏也常夢到她……」話才說到一半,感傷的淚水便不可遏止地落了下來。


    她沒說的是,其實自己都想起母親卑微、可憐的一麵,一直守著一份虛假變質的婚姻,到死前還等著變心的父親,懷著遺憾咽下最後一口氣。


    她好害怕自己會成為母親的翻版,害怕巨浚業的真心不持久、害怕要跟另一個女人共享同一份感情、害怕不幸的基因會遺傳……


    巨媽媽心疼地摟著她因哭泣而顫動的肩膀,安慰道:「我想你大概是因為自己要結婚了,卻沒辦法讓媽媽看到你穿婚紗的一麵而難過吧!」


    「我覺得媽媽好像有很多話想跟我說……可是每當我一靠近她的時候,她就不見了……我不知道她到底想告訴我什麽……」她心情很亂,話說得又急又沒章法。


    母親究竟想對她說什麽?


    是在暗示她不要結婚、不要重複那些悲傷的情節嗎?


    「我想你可能是最近工作太累、情緒太緊繃,得了大家所說的婚前症候群,乖,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放輕鬆一點,婚姻其實沒有那麽可怕,你跟浚業結婚後,生活還是跟現在一樣,什麽都不會改變,我跟巨爸也會一樣疼你。」巨媽媽抽了張麵紙遞給她,愛憐地拍拍她的背。


    巨媽媽看著她泣不成聲的模樣,心想這孩子母親去世得早,跟家人的感情不親,也沒有親昵的手足,才會緊張不安吧!


    「我知道……」她拿起麵紙,胡亂拭著臉上的淚水,吸吸殷紅的鼻子。


    隻有她才明白自己究竟在害怕什麽,她不怕繁瑣的儀式,而是擔心自己得不到幸福。


    她以為這十年來,她和巨浚業之間是絕對坦白沒有秘密的,但一想到他和顧嫚芝發生的那個吻,她對他全心全意的信賴便在懷疑憂懼中崩毀。


    她恍若一隻原地打轉的困獸,被過去悲澀的記憶和心底的猜忌追趕,整個人焦躁難安。


    她對他深切的愛變成可怕的猜忌,疑心重重地幻想所有可能發生的背叛和欺瞞,千方百計想要知道他每一分、每一秒在哪裏,見過哪些人,甚至惡劣地想要侵犯他的隱私,檢閱他的手機通話紀錄。


    她討厭現在麵目猙獰的自己,不曉得理智還能抗衡猜忌多久?


    「乖,別哭了,如果覺得太累,不如把工作辭掉怎麽樣?專心準備婚事,當個漂亮的準新娘……」巨媽媽把她不安的情緒歸咎於婚前症候群的關係。


    「沒關係,我沒事的,哭過以後好多了……」她勉強收拾紊亂的情緒,打起精神。


    「我會叫浚業不要老是忙工作,要多陪陪你。」巨媽媽拍拍她的肩膀,眼裏充滿了不舍。


    她點點頭,不發一語。


    原以為哭出來會好一點,但淚水不但沒有讓自己的情緒找到宣泄的出口,還讓心底的不安泛濫成災……


    傍晚,巨浚業加班完,迴到家梳洗完畢後,已經晚上十點多了,一進房間就看到她蜷縮著身體背對著他。


    這半個月來,他的工作更為忙碌,兩人相處的時間也變得更少,以往她一定會坐在客廳準備好消夜等他迴家,然後在睡前擁抱彼此,聊聊今天發生的大小事,並給對方一個甜蜜的晚安吻。


    但現在他隱約感覺到她在逃避他的碰觸,他們的擁抱沒有熱情,不接吻、不做愛,不像過去那樣熱切地需索彼此的體溫。


    他想靠近她,但她總用無數的藉口搪塞,關起溝通的管道。


    他拉開棉被,躺在床的另一側,放柔語氣說:「今天媽打電話跟我說,你最近心情不太好,怎麽啦?」


    「大概是……人家說的婚前症候群吧。」她聲音悶悶的。


    他伸手攬住她纖細的肩膀,壓根兒就不相信這個理由,過去幾天,每次關心她總得到這個藉口。


    「是喔,那我們現在來玩個小遊戲好不好?」他就著暈黃的燈光,凝看著她憂悒的小臉。


    「什麽遊戲?」她把臉埋入他的頸窩,傾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聲。


    以往他的擁抱總能給她溫暖和力量,但現在卻愈來愈不安,害怕有一天他會背叛自己,轉身接受顧嫚芝的感情。


    「主人和小女仆的遊戲。」他低頭親吻她柔嫩的鬢角,低聲說:「主人說,要用一個吻換小女傭心底一個秘密,告訴我,你最近在煩什麽?」


    她從床上坐了起來,定定地注視著他誠懇清澈的眼眸,再也忍不住了。


    與其讓懷疑一點一點地扼殺兩人的感情,耗光她對他的信心,不如一次問個清楚。


    「怎麽了?」巨浚業的眼底盈滿疑惑。


    「你老實告訴我……」她深吸了口氣,鼓起勇氣說:「你跟顧嫚芝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其實,她原本打算一直隱忍到底,當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繼續籌備年底的婚事。可是她發現這樣下去她真的好痛苦難受,吃不下、睡不好,感覺心都快生病了……


    「顧嫚芝?我跟她之間沒有發生什麽事啊,怎麽了?」又是顧嫚芝,他真的受夠這名字了。


    自從上迴顧嫚芝告白失敗,兩人大吵一架後,除了公事以外,私底下完全沒有交集。


    再說以顧嫚芝心高氣傲、自尊心又強,被同一個男人拒絕兩次,巴不得早日飛迴上海,結束台灣的研討會行程。


    「真的什麽都沒有嗎?」她一副豁出去的姿態,決定逼問個徹底。


    反正他們現在的感情品質也和同床異夢差不多了,她根本無法忍受他的碰觸,一想到他的唇已被其他的女人吻過,她嫉妒得快要發狂。


    「我上迴不是解釋得夠清楚了嗎?上星期你也來公司看過我們的互動,就隻是一般同事而已,而且下個星期研討會結束,她跟其他行銷部主管一樣,就要飛迴上海工作了。」他捺著性子解釋道。


    「三年前你們在波士頓發生了什麽事?有什麽我不知道的地方嗎?」她忍不住揚高音量。


    「我跟她之間什麽事都沒有,如果你這麽介意她的存在,為什麽當年我要你留在波士頓你卻不肯呢?」他不懂她到底想說什麽。


    「因為我信任你!」她情緒激動地吼道。


    當年她仗著他愛她,覺得兩人深刻的愛情絕對敵得過距離的考驗,所以全心全意地等著他。


    「那你現在就繼續信任我。」他疲憊地揉揉太陽穴,實在不想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無意義的爭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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