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晚山沒有你想像中那麽好……我也沒有你想像中那麽壞。」


    那聲音非常輕,輕得似乎要融入夜色裏,輕得像是幻覺。


    但喬薇就是非常確定,這話就是慕私年說出來的。


    這話擊中了喬薇,讓她人生當中第二次感受到了「同病相憐」這種情緒。


    她曾經不也是想這樣告訴陸晚山嗎?


    秦雲淡沒有他想像中那麽好,喬薇也沒有他想像中那麽壞。


    也許就是因為這份同病相憐,喬薇逐漸卸下了所有的警惕,她就這麽躺著,任由慕私年為自己擦拭著熱汗,任由他為自己貼上了退燒貼,任由他一下下地拍撫著她,哄她入睡。


    在墜入夢鄉之前,喬薇想,是的,也許慕私年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麽壞。


    隔天醒來之後,喬薇的燒已經退了,她身體向來如此,都是夜晚時高燒,而在白天時便會好上許多。步出臥室,來到廚房的時候,喬薇發現慕私年早已把早飯給準備好了。


    是一碗燉得嫩.嫩滑滑的雞蛋羹,上麵還加了一滴香油,既清淡又能增加人的食慾。


    喬薇依稀記得,慕私年昨天晚上一直都在照顧自己,基本沒怎麽睡覺。可此時的他,身著白襯衣,幹淨清貴,一絲不苟,完全看不出半點熬夜的模樣。


    喬薇也說不出道謝的話,於是便在桌邊坐下,拿著雞蛋羹開始吃了起來。


    依照他們的關係,兩人隻要是能夠坐在一起和平相處,便是緩和。


    慕私年也在對麵的餐桌上坐了下來。


    「等會我送你上班。」他說。


    「不用了。」喬薇將口中的雞蛋羹咽下,表示了拒絕。


    那怎麽可以?要是被別人看見,可怎麽得了。


    「等會我送你上班。」慕私年再度重複了這句話。


    嗓音仍舊是那樣輕輕淡淡,柔和低沉,卻沒有任何商榷的餘地。


    喬薇並不是沒有脾氣的人,她抬起了眼來,準備再度進行拒絕。然而此時,她看見了慕私年的手背。他的手背上,有三條指甲劃痕,尖細的,鮮明的,刺目的。


    那是昨天晚上喬薇的傑作。


    那傷痕讓喬薇走了神,當她再度反應過來時,她已經上了慕私年的車,任由慕私年把自己送到了市三院的門口。


    在喬薇解開安全帶的時候,慕私年輕聲囑咐:「下班的時候叫我,我來接你。」


    「不用了。」喬薇仍舊下意識進行了拒絕。


    慕私年看著前方,輪廓立體而分明,眉眼上罩著層溫和的寡淡:「提前十分鍾聯繫就行了,我就在附近。」


    如果慕私年硬碰硬,憑喬薇的脾氣,怎麽的也得跟他鬧上一場。可慕私年每次出的都是軟招,讓她的拒絕如同砸在了棉花上,那一腔子氣,沒處可發。


    不過這個時間段,喬薇也沒有精力再去理會慕私年。走入市三院之後,她第一時間來到了icu病房門前。


    羅佳欣的第二次腦死亡評估判斷已經出來了。


    很不幸地,羅佳欣被醫師確診為腦死亡。


    羅佳欣的父親羅勇銘不肯接受這個事實,他不斷地懇求著醫師。


    「再做一次判定吧,說不定孩子隻是暫時性昏迷呢?說不定隻是誤判呢?」


    醫生告訴羅勇銘,兒童(1至18歲)因為有獨特的生理病理特點,因此腦死亡判定比國外標準更為嚴格,這兩次專家評估,臨床判定和確認試驗完整,確認患者為腦死亡,不存在誤判情況。


    「也許有例外呢?媒體不是經常報導,有些躺了十多年的植物人都能醒來嗎?」


    醫生告訴羅勇銘,植物人和腦死亡有根本上的區別,植物人腦幹功能存在,可以自主唿吸,有甦醒的可能。而腦死亡則是全腦功能不可逆轉的喪失,無法自主唿吸。


    「一定有奇蹟的,一定有奇蹟的吧,醫生。」


    醫生最後告訴羅勇銘,腦死亡就代表著,患者已經去世了,永遠都不可能再醒來。


    醫生鎮定地說出這些話,但心裏的某一處仍舊酸軟——這次和死神的戰鬥,他又輸了。


    醫生離開了,留下了悲痛欲絕的羅勇銘。


    喬薇知道,這個時候不管再艱難,都必須得是她上場的時候了。


    她仍舊在感冒中,所以戴著口罩。喬薇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口罩中傳來,嗡嗡的,很不真實。


    就像是之前無數次勸說潛在捐獻者家屬那樣,她告訴羅勇銘,請一定節哀順變,請一定要保重身體,請一定要向前看,請讓孩子以另一種方式在世間存活下去。請一定要相信,孩子的器官是種子,能讓她的生命在世間好幾處地方發芽,最終開出新的花。


    羅勇銘處於情緒悲憤之中,有時根本聽不進話。喬薇就這麽坐在羅勇銘和親屬身邊,幫他做力所能及的事,等他稍微平靜的時候,再進行安慰,勸說,協調。


    這就是器官捐獻協調員的工作,大多數時候明明知道會無功而返,但也必須得去做。


    陽光從走廊的窗戶透入,先是清晨透薄的晨曦,再是中午濃烈的艷陽,最後,是如血的殘陽。


    到最後,icu病房門前,逐漸安靜下來。


    羅勇銘的眼淚流幹了,聲音嘶啞了,所有悲憤的情緒也已經傾瀉而出了。


    他直直地看著前方,眼神空洞。最終,他隻給喬薇說了一句話:「姑娘,我沒辦法把這話告訴給孩子她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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