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沙一聽,神色看起來十分猶豫,但雪梨隻揮揮手讓她快去,她也隻好依言去了。


    挑簾進了白嬤嬤那裏,豆沙小心翼翼地問了問白嬤嬤的想法,坦言跟她說:「奴婢覺得娘子這事兒做得欠考慮,嬤嬤您若也覺得不合適,您勸勸娘子去?」


    她話音還沒落,白嬤嬤就笑了:「這事啊……娘子沒欠考慮,是你欠考慮了!」


    豆沙愣住。


    「行了行了,咱挑禮去。」白嬤嬤一拉她的手往外走,「一會兒去太後那兒我也跟你們去。聽說太後近來病情反複,萬一你們去了之後正好撞上什麽事,我跟她身邊的嬤嬤也熟,能幫你們擋一擋。」


    白嬤嬤這就把話題扯開了,而後挑禮時也沒再解釋為什麽這事阮娘子沒欠考慮。她是懶得多費口舌,豆沙也不問,可耐不住杏仁和芝麻好奇,路上一直追問她這裏頭到底是什麽輕重,白嬤嬤終於不得不點這幾個丫頭幾句了。


    白嬤嬤說:「從前人人都給太後備禮,那是因為太後勢大。現下不備了,是看陛下出手治了太後和曲家,依著陛下的心思辦事。」


    五個宮女都點頭,轉而又是似懂非懂的樣子。


    白嬤嬤嗔笑:「你們啊……凡事就會看麵上!怎麽不想想,阮娘子這麽辦事,是依著誰的心思的?」


    五人思量一番,這才陸續露了恍悟的神色!


    這也是陛下的心思啊!不管他和太後關係如何,這迴提前迴來,明擺著就是不想讓旁人指摘他不孝的——原本的打算可是等阮娘子坐完月子再迴來的。


    所以他哪裏會希望旁人「依著他的心思」不給太後備禮?這儼然是跟他想堵悠悠眾口的做法擰著幹啊!


    那還是阮娘子這麽辦好,她和陛下親近又有皇子帝姬,一份厚禮送去不僅是自己的孝心,還幫兒女都帶了意思。這樣傳出去,旁人才會讚陛下不計前嫌呢,這才是陛下想看到的!


    方才又是不解又是忐忑的幾人頓時變得神清氣爽,捧著禮繼續往長樂宮去,辦差辦得理直氣壯。


    到長樂宮後托門口的宮人往裏一稟,過了會兒,卻是七王謝晗親自迎了出來。


    「代本王多謝阮娘子。」謝晗稍一頷首著人將禮接過,又指指丁香奉上的一盤重陽糕說,「母後賞的,帶給平安帝姬和皇長子吧。母後說深秋漸涼,孩子還小,就不必過來問安了。」


    「諾。」白嬤嬤領著五人齊一福,心下知道這準不是太後的吩咐、而是七王自作主張代她說的。但既是場麵話,便是放在場麵上看的,誰也不會戳穿了去刨根問底,這麽互相配合著粉飾太平挺好。


    是以白嬤嬤又笑意滿滿地與七王客套了幾句、替雪梨說了幾句吉祥話,而後幾人才告了退。


    她們身後,七王目送著她們離開後一歎:「丁香。」


    「殿下。」丁香上前聽命。


    七王揭開她手中托盤上搭覆著的杏色綢子,看了看底下的幾樣禮:「其他的收起來,那個金絲楠木雕牌等母後清醒的時候呈給她看。別多提雪梨,就說是皇長子看著喜歡才挑出來的。」


    「諾。」丁香垂眸福身恭謹應下,心下多有點不是滋味。


    她比七殿下大幾歲,過了年關也到了可以放出去嫁人的時候了。七殿下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人,一直以來,他總還有點殘存的小孩子脾氣,做事總考慮不足,一生氣更是拍桌子就爭。


    但這四個月來,他顯然變了許多,眼底最後的那兩分稚氣到底脫盡了,變得很會在其中周旋。


    丁香和張康都知道,殿下這是竭力地想調和母親與兄長的關係。但是誰都幫不上什麽,隻能看著他自己支撐得艱難,收效卻微乎其微。


    六格院裏,雪梨見到白嬤嬤帶迴的重陽糕,又聽她重複了一遍「太後」說的話,也知道肯定隻是謝晗自己的意思。


    太後若待阿沅好些也還得了,話裏還提了「平安帝姬」,就顯然不會是出自她之口了。


    但是,罷了,人生在世何必太斤斤計較?雪梨覺得有節便好好過,至於這重陽糕是誰賞下來的那不重要,哪怕客套味十足也仍是個祝福。


    因為計較其中真假而鬧得自己無心好好過節就是傻!


    是以她跟阿杳阿沅說:「皇奶奶還有七叔叔給你們送了重陽糕來,熱一熱就可以吃啦!」


    阿沅就開心地開始等重陽糕了,阿杳則說「給錦書留一份」——錦書中秋節時迴家了,但現下是在宮裏的,隻是一早被入宮問安的五王和五王妃帶去向成太妃問安了。


    片刻後熱騰騰的重陽糕端進來,三層軟糯的白色中夾雜著五彩繽紛。依稀能辨出紅綠果脯、紅豆、果仁幾樣東西,撲麵而來的紅糖香甜也濃鬱極了。


    雪梨給阿杳阿沅各夾了一塊,提醒他們:「慢慢吃,嚼細點。」


    又是糯米又是果仁的,吃急了會不舒服。


    謝昭來時就看到母子三人圍坐在桌邊享受重陽糕,案上還放了一小壺重陽酒應景——不過真隻是「應景」而已,雪梨有孕不能喝,兩個孩子太小也不能喝。


    他就走過去自斟自飲了一杯,阿沅伸筷子便又戳起一塊重陽糕,舉起小手要喂他:「父皇吃!奶奶送的!」


    謝昭的神情在他的稚嫩語聲中一滯,摸摸阿沅的頭,側首看向雪梨:「你去見太後了?」


    「沒有。」雪梨隨意地拍拍旁邊的空椅子示意他坐,如實道,「今兒不是重陽麽?我覺得總該表示點什麽,就讓白嬤嬤挑了禮送過去。到那邊是七殿下親自迎出來的,說太後賞了些重陽糕。」


    原是這樣。


    他方才還在奇怪,怎麽這麽多天都沒人去給太後送禮,片刻前突然聽說後宮和外命婦們都開始去長樂宮外磕頭見禮了,原來是她起的頭。


    「……我想喝一口,行嗎?」雪梨眼巴巴地盯著他手裏的酒杯,謝昭一哂,又倒了小半杯送到她口邊:「喝吧,這酒不烈。」


    她一邊喝一邊偷眼瞧他,顯然有點心虛。


    謝昭嗤聲一笑:「沒事,挺好的。我原還在頭疼這事怎麽辦呢。」


    迴來是為了向天下人一展孝心,但是旁人卻都不配合。他本都琢磨著如果一直沒人去,重陽前晚他就親自去一趟領這個頭的,她早幾天替他做了倒是更好。


    他也吃了一小塊重陽糕。


    酸甜的果脯與糖的味道在口中融合著,有些複雜又並不難吃。倒和近些日子的心境挺合的,很多時候雖然酸澀了些,但總有人能來給他添上一抹甘甜。


    他又飲了一杯酒,再度看看雪梨,她卻隻是在很投入地吃著重陽糕,完全沒有察覺他心緒間的複雜。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她還是在悶頭吃,一臉享受,對他的注視毫無察覺!


    嘖,有孕五個月了呢……


    謝昭認真迴思一番她懷阿沅時他夜讀醫書讀到的內容,卻是五個月無誤。


    晚上見吧梨子。


    出於穩妥考慮,謝昭在「晚上」到來之前,還是先傳嚴禦醫來又把了一迴脈。


    他隱隱晦晦地表達了一下想那什麽的意思,嚴禦醫支支吾吾地表示最好還是不要那什麽。


    這意思一出來,謝昭便有些擔心了:「胎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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