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南遠東大飯店,三十八樓醉月樓,私人貴賓室。走進包廂之前,韋柔伊停下腳步說:「嘿,我們這樣牽手走進去好嗎?是不是要表現得專業一點?」


    「喔。」蔡曜竹根本沒想到這點,當然她說得對,於是他放開她的手,頓時感到一陣失落。


    「今天來吃飯的都是些什麽人?」


    「有餐飲業和農產業者,還有飯店經理和主廚,大概兩個月聚餐一次,順便幫主廚試菜。」


    「很好,開門吧。」她點點頭,像個女王那樣下令,而他一點都不覺得怪,他果然有小男人的潛力。


    打開包廂門,蔡曜竹看到十幾個熟悉麵孔,正如他所預料,在場的雄性動物都露出驚豔表情,不管是已婚未婚、有伴沒伴,個個忽然挺胸、縮小腹、眼神發光,他真後悔把韋柔伊帶來這裏,或許他應該緊緊握住她的手,讓這群野獸知道她是他的……他的什麽呢?在他能想出答案之前,飯店主廚陳逸軒先開口了。「蔡董你來啦!這位美女是……?」


    「這位是韋柔伊小姐,be法式蔬食餐廳的采購經理。」蔡曜竹盡量保持平靜語調。「我帶她來跟大家認識一下,以後應該有機會合作。」


    「哦!我聽過這家餐廳,已經有五家分店了對吧?」陳逸軒不愧是業界人士,一聽就有印象。


    「沒錯,還請大家多多指教。」韋柔伊甜笑以對,聲音酥軟得讓人為之融化,蔡曜竹發覺她想要溫柔的時候就可以非常溫柔,但他希望那隻限他們獨處的時候……夠了,他又開始想太多了。


    一陣寒暄之後,眾人坐下來邊吃邊聊,話題重心落在韋柔伊身上,蔡曜竹幾乎想抓起她轉身就跑,因為那群野獸都一臉著迷,而現場女性都不怎麽高興。


    唯一讓他稍感安慰的是某人今天沒出席,畢竟跟前女友見麵不是那麽輕鬆的事。


    圓桌上有一半都是素菜,大家都知道蔡董的飲食習慣,主廚陳逸軒招唿道:「你們多吃點,我可是費了不少心思,有什麽建議盡管說。」


    「這些蔬菜是我們農場出產的。」蔡曜竹對韋柔伊說明,又替她挾了些菜。「妳吃吃看,味道不錯。」


    「謝謝。」韋柔伊隻是禮貌響應,似乎有意跟他拉開距離,也許她是想保持公私分明,但他一點都不喜歡這種情況。


    這時某隻野獸端起酒杯,笑瞇了眼說:「今天能認識柔伊真是太高興了,來,我敬妳一杯!」


    是誰說可以直接喊她的名字?蔡曜竹立刻舉杯響應。「她不會喝酒,我替她喝。」


    「我會……」韋柔伊正想抗議,他卻打斷她的話。


    「我如果喝醉了,妳要負責開車。」


    「好吧。」她妥協了,這是他的場子。


    他明白她是給他麵子,她的酒量可能比山高比海深,但今晚他真的需要讓自己麻醉。


    包廂門這時被打開來,一個身穿白色套裝的女人走進,那是蘇鬱婷,也就是蔡曜竹的前女友。「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遲到的人要罰喝三杯!」陳逸軒開玩笑的說,他是現場唯一沒那麽野獸的男人,可能是因為他的老婆大人就坐在旁邊。


    「別這樣嘛!」蘇鬱婷笑著坐下,剛好在蔡曜竹正對麵,她的視線掃過他和他身旁女人,眼神淩厲,嘴角緊繃。


    蔡曜竹肩膀一僵,韋柔伊靠在他耳邊問:「就是她吧?」


    他不知她是怎麽猜到的,隻能點個頭響應,他有種預感,今晚很難平靜度過。


    果然,蘇鬱婷主動攀談。「曜竹,你不幫我介紹一下?」


    「這位是蘇鬱婷小姐,至善香菇園。這位是韋柔伊小姐,be蔬食餐廳。」


    蔡曜竹簡單說明,實在不怎麽享受這種場麵。


    兩個女人客氣地交換名片,算是認識了對方,蘇鬱婷看到韋柔伊盤中的食物,好奇問:「韋小姐也是吃素的?」


    「嗯,我跟蔡董吃的東西差不多。」


    「這麽巧?」蘇鬱婷故意頓一下。「但是妳知不知道,他吃人不吐骨頭的?」


    現場一陣哄笑,隻有蔡曜竹笑不出來,前女友是拐著彎在罵他,沒錯,他是個混蛋,他活該。


    韋柔伊聳聳肩,不在意的說:「我跟他還沒認識到那程度,誰吃誰還不知道。」


    說得好!蔡曜竹完全讚同,依照情況看來,隻有他被韋柔伊蹂躪的分,但願她手下留情。


    「我是過來人,勸妳要小心,否則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蘇鬱婷這話觸怒了蔡曜竹,她可以盡情攻擊他,但沒必要做這種無聊暗示,天曉得韋柔伊會怎麽想?她對他的印象已經夠差了,有必要落井下石嗎?


    「多謝關心。」韋柔伊的表情仍然平靜。「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間。」


    「我們一起去,好好聊聊女人話題。」


    韋柔伊和蘇鬱婷相繼離席,蔡曜竹立刻想追上去,但她們的目標是女用洗手間,他再怎麽緊張也不能闖進去。


    「豔福不淺啊,小老弟。」陳逸軒對他擠眉弄眼的,而他連苦笑都擠不出來,很難說她們會大打出手還是連手對付他?


    女人啊女人,他永遠搞不懂她們,不知是誰說過,女人不需要被懂,隻想要被愛,但問題是他連怎麽去愛都有問題。


    在女用洗手間內,韋柔伊和蘇鬱婷碰頭了,兩人先是一陣沉默,洗個手、撥頭發、補口紅,彷佛偶遇的陌生人。終於蘇鬱婷開了口:「妳以為妳能改變他嗎?」


    「我不想改變任何人,勉強不會有好結果。」韋柔伊聽得出對方的質疑,還有一份藏不住的感傷,她明白,她完全明白,女人總是太容易受傷。


    「他不會給妳承諾,最後妳還是得放棄他。」


    韋柔伊知道對方說的是真話,但她還沒有時間去考慮,事情發生得太快了,現在她隻想來一段women’s talk,沈澱一下彼此的心情。


    「妳知道嗎?我的前男友跟我的好朋友上床,就在我們訂婚之後一個禮拜。」


    蘇鬱婷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妳長得這麽漂亮……還會被劈腿?」


    「謝謝,我也覺得妳很漂亮,而且很有氣質。」韋柔伊給她一個感謝的笑。


    「但我不是全世界最可憐的女人,至少我還沒跟他結婚,也沒生小孩。」


    「喔……」蘇鬱婷顯然不知該說什麽。


    「我想蔡曜竹也不是最糟糕的男人,至少他很誠實。」


    蘇鬱婷張開嘴又閉上嘴,考慮了好一會兒。「好吧,我承認他算有良心,從頭到尾沒騙過我。」


    韋柔伊對此並不驚訝,蔡曜竹可能是個自大又矛盾的蠢蛋,但他絕對不是玩弄女人的壞蛋。「依妳的條件,妳值得更好的男人。」


    「妳會這麽說,是因為妳自己想要他!」蘇鬱婷的戒心立刻升起。


    「我跟他才認識兩天,我承認我們之間有些火花,但我明白被傷害的感覺,我對自己發誓,我絕對不會再愛錯了。」


    「妳確定妳能抵抗他的魅力?女人都很傻的!」


    蘇鬱婷的語氣流露擔憂,韋柔伊心想自己有了個新朋友,即使對方是蔡曜竹的前女友。


    「我了解我自己,我要追求的是真愛,我跟妳一樣想要婚姻和小孩,除非遇到我的完美先生,我不會輕易交出我的心。」


    蘇鬱婷的神情若有所思,安靜片刻才說:「妳說得有道理,我當時太軟弱了,要是我能堅持一點,就不用浪費那些心力。」


    「別這麽說,我也是受過傷才長大的,下一個男人會更好,隻要我們更有眼光。」韋柔伊拍拍她的肩膀,同是天涯傷心人,當然要互相打氣。「妳的前男友實在太差了,看來我的前男友還不錯。」


    韋柔伊大笑起來,她的新朋友很有幽默感。


    「女人跟女人應該互相幫忙,不如我介紹對象給妳吧!」


    「妳這人真怪,自己不留著用,介紹給我做什麽?」


    蘇鬱婷搖搖頭,然後不太好意思的說:「其實最近有個男人在追我,我還滿心動的……」


    「真的?你們怎麽認識的?」韋柔伊問了一些細節,她最喜歡聽戀愛故事,尤其是現在進行式,旁人也能沾染幸福滋味。


    聊到最後,蘇鬱婷歎了口氣說:「我想我知道為什麽他會喜歡妳了,妳是個異類,他是個怪胎,你們實在很配。」


    「也許吧!但他光是喜歡我還不夠,我要的話就是全部,不要就拉倒。」


    「我應該跟妳多學著點,這一次我不想再搞砸了。」


    這時有別的女客人走進洗手間,韋柔伊看一下表,發覺她們已經聊了十幾分鍾。「嘿,我們好像蹺班太久了,應該迴去應酬一下。」


    「嗯……」蘇鬱婷遲疑著問:「方便跟妳再聯絡嗎?也許我們可以做個朋友?」


    「那當然!妳來台北一定要找我,到時我請妳吃飯,還要一起逛街。」


    「也歡迎妳來參觀我們家的香菇園,我們可以談談生意。」


    當她們走出洗手間,跟進來時完全是不同心情,誰說舊愛和新歡不能和平共處?至少她們有共同話題― 某個笨男人。


    當韋柔伊和蘇鬱婷一起迴到包廂,已經從敵人變成了朋友,其它人都看得非常清楚,因為她們臉上帶著燦斕笑容,要分開坐下時還有點不舍。


    這兩個女人消失了這麽久,蔡曜竹還以為自己得報警了,她們卻情同姊妹似的迴到現場,再次證實他的困惑,這輩子他都別想搞懂女人。


    「不好意思,聊太久了。」韋柔伊坐到他身旁說。


    他壓低音量在她耳邊問:「妳跟她是怎麽迴事?」


    「我們約好了,她會來我家的餐廳用餐,我會去她家的香菇園參觀,大家做個朋友。」


    「什麽?」他有沒有聽錯?


    韋柔伊肯定道:「鬱婷又可愛又風趣,謝謝你讓我有機會認識她。」


    蔡曜竹完全不能理解,事情就這麽發生了,他的前任女友和他的……現任女神(他想不出別的說詞)變成了麻吉!他不確定這是好是壞,但他肯定自己無能為力,因為女神是不會聽凡人的話的。總之,蘇鬱婷不再咄咄逼人,大家吃吃喝喝、氣氛融洽,多項交易就此達成協議,包括韋柔伊也有所收獲。


    飯局結束時,眾人都相當滿意,唯一不妙的就是蔡曜竹喝醉了,還要主廚陳逸軒扶著才能走路。


    韋柔伊打開車門,讓他躺到汽車後座,因為他整個人軟趴趴的坐不好,她轉向陳逸軒和陳太太說:「謝謝你們幫忙,我會把他平安送迴家。」


    「路上小心,下次再一起吃飯!」


    「嗯,再見!」


    會有下次嗎?蔡曜竹迷迷糊糊想著,下次聚會是兩個月後,到時他跟韋柔伊會是什麽關係?是朋友還是情侶?或者什麽都不是,單純就是客戶往來?


    他搖搖頭,把神智拉迴現實。「柔伊,妳把gps 打開來,裏麵有設定我家的方位……」


    「這應該不是黑心貨吧?」她半開玩笑的說,隨即找到正確指示,把車子開進台南的夜色中。


    對耶,他們的初次見麵就是gps 造成的,他不禁笑了起來。「我有沒有說過,我第一次看到妳就覺得妳超辣的!」


    「謝謝,我也覺得你帥翻了。」


    「妳不知道,要抗拒妳的魅力真的很難……」他一定是醉了或是瘋了,如果是在清醒的時候,他不會有勇氣對她說這些話。


    「何必抗拒呢?」


    這不是他預期的迴應,她總是出乎他意料,他呆了一下,決定誠實作答:「我不適合妳,我沒辦法想象自己定下來,像是結婚還是什麽的……」


    他看不到她的表情,隻看到她聳聳肩。「沒關係,不勉強。」


    「但我又不想放開妳,我是不是很矛盾?」


    「是,你有很大的問題。」


    「唉……我怎麽會這麽失敗?」他不記得他們還說了什麽,沉重的睡意征服了他,當他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他掀開被子,看到自己隻穿著長褲,至於襯衫和外套則擱在一旁。


    他還聞得到自己身上的酒味,但不太記得迴到家的過程,是韋柔伊幫他脫的衣服嗎?他有沒有說錯還是做錯什麽?他拿起床頭櫃上的鬧鍾,時針指著淩晨三點,他應該繼續睡覺才對,但他忽然了無睡意,因為這張床太大了,應該有個女人躺在他身旁,一個特別的、美麗的、像女王又像小孩的女人。那個女人就睡在隔壁房,他全身每個細胞都渴望著她,卻沒有資格把她變成他的。


    在過去交往的女友中,三個月就算很長時間了,他不懂自己出了什麽問題,總是無法維持長久關係,也不曾讓任何人走進內心深處,表麵上他跟誰都處得來,其實他一直有所保留。


    他承認韋柔伊是他見過最難抗拒的女人,不管在外表、思想和個性上,然而他能給她什麽?一段短暫的戀情?一個終究要結束的故事?他知道那絕對不是她想要的。


    就這樣吧,讓他繼續飄流在自己的小宇宙中,直到末日降臨,孤獨的來,孤獨的去……


    早上八點,韋柔伊在廚房裏忙著,聽到背後的腳步聲,迴頭說:「這麽早起?不多睡一會兒?」


    蔡曜竹的頭發還有點濕,顯示他剛洗過澡也換了衣服,他神情迷惘的站在那兒,似乎沒料到她會主動做早餐。「呃……我已經睡得比平常晚很多了。」


    「是啊,所以我才有機會大展身手,我實在沒辦法早上五點就起床,隻有專業農夫才辦得到。」


    「喔……」


    他還是呆呆的,她看了隻想笑,這男人是怎麽迴事?昨晚說了些醉話,現在要假裝都忘了?還是他根本不記得?


    「我的手藝沒有你好啦,不過勉強還可以吃。」她指向餐桌上的食物,有果汁、薯條、蔬菜湯和三明治,她爸媽都是廚藝精湛,但她隻學了不到三成,她承認她不是很有耐心的人。


    「謝謝。」他仍站在原地,手足無措的。


    「坐、吃、喝。」她一個指令他一個動作,總算兩人麵對麵坐下,開始今天的第一餐。


    蔡曜竹喝了第一口湯,像是終於迴了魂。「好喝!」


    「那就別客氣,多吃多喝多福氣。」


    他勾起嘴角作為響應,喝了大半碗才停下來。「那個……昨天晚上我喝醉了,有沒有發什麽酒瘋?」


    「當然沒有,你很乖,一下就睡著了。」


    昨晚的對話讓她了解,他們深深吸引著彼此,但這還不夠,一個不願承諾終生的男人,她對他能有什麽期待?該怎樣才能讓他了解,她值得他付出一輩子?


    喔耶!他們才認識第三天,她就在幻想終生幸福,這對她來說並不常見,事實上還是第一迴,眼前這男人確實有本事,除了讓她懷疑自己,還變得神經兮兮。


    原本她對自己有絕對信心,但在認識蘇鬱婷之後,她又不是那麽肯定了,連蘇鬱婷這麽好的女人都無法讓他定下來,或許這是他的本性,始終無法為誰停留。


    「不管怎樣,謝謝妳照顧我。」蔡曜竹像是鬆了口氣。「吃完以後我們就迴農場。」


    「好。」她不該忘記此行的目標,她是來談生意,不是談戀愛。


    話題迴到現實生活,兩人聊起昨晚的飯局,包括出席的每個人,韋柔伊不敢相信蔡曜竹有這麽八卦,所有人的愛恨情仇他都了如指掌!但她必須承認,她愛聽得很。


    當碗盤見底的時候,蔡曜竹的手機忽然響起,他皺著眉接起電話:「媽,有事?」


    韋柔伊開始收拾桌麵,但見他臉色一沈,難道是什麽壞消息?「嗯、嗯……」他連連點頭。「我知道了,我等一下就過去,醫院急診室對吧?」


    掛上電話,他站起身對她說:「我爸出車禍,我得去醫院一趟。」


    「我跟你去。」她想都不想就這麽說,盡管還不了解他跟他家人的問題,但直覺告訴她,他會需要她在身旁。


    他驚訝的盯著她好一會兒,最後隻低聲說了個字:「嗯。」


    她明白,這對他不是容易的決定,昨天她追問原因的時候,他氣到甚至強吻她(雖然很快就變熱吻),現在她要求跟他一起麵對,坦白說她很意外他會答應。


    或許他自己都還沒發現,有一扇關閉許久的門被打開了,他已經讓她走進他的心。


    兩人很快就準備好出門,坐上車的時候,蔡曜竹遲疑道:「等會兒到醫院,我爸媽可能會以為妳是……」


    韋柔伊知道他要說什麽,於是替他把話說完。「如果你覺得有必要,我可以暫時扮演你的女朋友。」


    「妳不介意?」


    「我們應該算是朋友了吧?你幫了我這麽多忙,我幫點小忙算什麽?隻要能讓你爸媽開心,我也會很高興的。」她決定就從朋友做起,誰也不知未來會如何,即使什麽都不是,至少會是朋友。


    「謝了,我確定我媽會很開心。」他踩下油門,讓車子帶他們離開停車場。


    「我的演出可是有代價的,看你以後怎麽迴報我?」她故意用輕鬆的語氣說,其實沒打算要任何迴報,他願意讓她陪在身旁已經夠了。


    「妳想要什麽,隻要我辦得到,一句話沒問題。」


    「不限時間地點?可以延後嗎?」


    「嗯,隻要我還活著。」


    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他剛給了她一個承諾,而且是終生有效的!所以說這真的不難,多練習就會完美,於是她微笑道:「我一定會向你討迴這份人情。」


    窗外街景飛逝,彷佛往事一幕幕,受過傷的女人仍相信愛情,坐在她身旁的可能就是她的完美先生,隻是他們還需要一點好運,以及許多勇氣。


    蔡曜竹不太確定自己在做什麽,他已經有三年沒看到他父親,上次是在外婆的喪禮上,父子倆很有默契,就當彼此不認識。而今天,他要帶一個才認識三天的女人,假裝他們是一對情侶,前往醫院探視他因為車禍受傷的父親,當然他想太多的母親也會在那裏。


    天啊,他到底在做什麽?他偷瞄了韋柔伊幾眼,她穿著黑色牛仔褲和淺灰色襯衫,沒有化妝,沒有露胸或露腿,顯得清新而純真。


    她靜靜望著車窗外,像在沈思人生問題,她始終是個謎,深深吸引著他。


    彷佛察覺到他的凝視,她轉向他微微一笑,把她的左手放在他的右手上,輕輕撫弄了幾下,不是什麽性感的暗示,而是一種溫暖的傳遞。


    霎時間他不再懷疑了,有她在身旁,他可以麵對一切,他相信事情會有好轉,隻要他們手牽著手,他甚至想到她那句話,她要跟她的丈夫手牽手一起死掉,多麽浪漫的念頭。


    喔,當然他不會是她的丈夫,他隻是純粹覺得浪漫,或許還有點羨慕那個幸運兒吧。


    開車來到醫院,他們一下車就衝向急診室,在走廊上看到一個熟悉身影。


    「媽!」蔡曜竹喊住母親。「爸他怎麽樣?」


    「伯母。」韋柔伊打了個招唿,沒多說什麽。


    宋昭瑩睜大眼盯著兒子和他的女伴,尤其是他們手牽手的模樣,顯得驚喜又安慰。「醫生說他隻是輕傷,左手骨折、胸腔挫傷,要一、兩個月才能恢複。」


    「肇事者在哪裏?有沒有報警?」蔡曜竹立刻追問,對一個六十歲的人來說,輕傷也可能很嚴重。


    「你爸不想報警,就讓對方走了。」


    「爸就是愛麵子!要是有後遺症怎麽辦?誰來負責?」蔡曜竹非常了解父親的個性,冥頑不靈的大學教授,還教什麽法律!


    宋昭瑩臉色有點為難。「其實也不都是對方的錯,你爸最近的情況不太好……」


    「什麽意思?」難道爸除了這次車禍外還生病了?每次媽打電話給他,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會說,偏偏這件大事沒告訴他?


    「我等會兒再跟你說。」宋昭瑩迥避兒子的眼神。「醫生給你爸吃了藥,他可能很快就會睡著,你們先進來看看他。」


    「好吧。」他說是這樣說,其實還不太確定,他當真做好心理準備了嗎?這時,他感覺到韋柔伊握緊他的手,他望向她那溫柔的微笑,似乎在對他說不會有問題的。他對她點個頭,心想他爸都躺在病床上了,應該沒什麽力氣發瓠,就算事情不可收拾,韋柔伊會阻止他的,她有這份能力,他非常確定。


    急診室內有許多病床,隻用簾幕隔開,當他母親拉開簾幕後,他們看到病床上躺著一個男人,蔡曜竹第一個念頭是驚愕,這不可能是他父親,至少不是他印象中的父親。


    他最後一次看到的父親,仍是一副高傲神氣,怎麽會讓時光改變了這麽多?那個強悍的男人變瘦了、老了、滿臉皺紋了、頭發全白了,像是萎縮了好幾個size , 就連銳利的眼神也變鈍了。


    「爸。」蔡曜竹隻覺喉嚨一陣緊窒,不知多久沒喊出這個字。


    「嗯。」蔡秉勳看了兒子一眼,父子倆就這麽點對話,沒有人想更進一步。


    死寂的氣氛中,韋柔伊主動招唿:「伯父,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妳是誰?」蔡秉勳隻淡淡問。


    「她叫韋柔伊,是我女朋友。」蔡曜竹握緊身旁女人的手,這是他第一次向家人介紹女友,雖然是假扮的女友,卻有種奇妙而踏實的感覺。宋昭瑩擺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蔡曜竹隻是聳聳肩,反正母親高興就好。


    蔡秉勳瞪住韋柔伊,不敢置信的說:「妳看起來很聰明,是哪根神經不對勁,跟這種男人在一起?」


    很好,這就是一個父親對兒子該有的祝福!蔡曜竹正想抗議,韋柔伊卻笑著說:「伯父你不用替我擔心,曜竹是有一些問題,但我會把他修好的,你們等著看吧。」


    蔡曜竹全身一陣輕顫,他懷疑韋柔伊不是在演戲,她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麽,她打算好好的修理他,而他居然不隻有點期待?


    一陣沉默之後,蔡秉勳開了口:「祝妳好運。」


    「謝謝!」韋柔伊仍是甜笑。「曜竹跟我都希望伯父早點好起來。」


    「你們先走吧,我要休息了。」蔡秉勳閉上眼,似有無限疲倦。


    蔡曜竹看著父親蒼老的臉龐,一時百感交集,他們父子和平相處超過了五分鍾,沒有爭執也沒有翻桌,最大原因是父親已經無力了,日薄西山,誰知還有多少時日?


    「伯父、伯母再見。」韋柔伊輕聲道別,以免打擾了病人的休息。


    蔡曜竹隻是點個頭,朝母親看了一眼,示意他們還有事情要談。


    走出簾幕外,蔡曜竹和韋柔伊到走廊上等待,依然是手牽著手,沒有對話卻能了解,他不懂這是怎麽迴事,她的存在彷佛就是一種力量,他的心就這麽篤定了下來。


    隻是,當他必須放開她的手,天曉得他將漂流到何方?


    大約十分鍾後,宋昭瑩走到兒子和他女友麵前。


    「你爸睡著了,醫生說今天晚上就可以迴家,不過要定期迴診。」


    蔡曜竹迫不及待的問:「他到底怎麽了?他看起來這麽虛弱,不像隻是因為車禍!」


    「其實……他去年中風以後,就有點失智症……」宋昭瑩看著地麵,迴避兒子的眼光。


    「什麽?」蔡曜竹睜大驚慌的眼,父親除了中風還有失智症?


    「還好隻是輕微中風,但他常會迷路,忘了一些事情,學校那邊早就辦退休了,這次是因為他闖紅燈才被車撞,他當然不想報警。」


    「為什麽不告訴我?」難道要等父親失蹤了才通知他?


    宋昭瑩終於抬起頭,眼角已有淚光。「他不肯讓我說,你兩個姊姊也不知道,你又不是不了解,他怎麽肯承認自己有弱點?」


    「這個老頑固!從以前到現在都沒變。」蔡曜竹知道生氣也沒用,但他還是氣憤難消,喘了幾口氣才說:「媽,妳聽我說,姊姊她們在台北不方便,有什麽事妳一定要立刻打我手機。」


    「我知道你有這份心就好了,但你工作忙,還是盡量不要麻煩你。」


    「一點都不麻煩!不管任何事,大事小事都要讓我知道。」他再次向母親強調,同時也提醒自己以後要主動多關心。


    韋柔伊這時開了口。「伯母,妳要讓曜竹多幫忙,不然他心裏很難受。」


    「好、好,我會的。」宋昭瑩轉向韋柔伊笑了,拍拍她的手臂說:「我就知道妳管得動他,阿竹總算可以定下來了。」


    「他是嘴巴比較壞,心地很善良。」韋柔伊的話讓蔡曜竹翻了一下白眼,他的心地才不善良,他是個壞男人、不孝子,隻不過還有點人性罷了。


    「柔伊,辛苦妳了。」


    「伯母妳才辛苦了,照顧伯父這麽多年。」


    這兩個女人顯然是惺惺相惜,或者該說同病相憐?蔡曜竹暗自苦笑,他跟他父親都很難搞,誰碰上他們誰倒黴。稍後,當他們走出醫院大門,他以為事情大概就是這樣了,沒想到身旁女子會問他:「你跟你爸之間有什麽問題?可以告訴我嗎?」她的眼中是關懷和溫暖,她的指尖輕碰他的掌心,他明白自己抗拒不了她。


    「我……我從來沒跟別人說過這些事。」這個借口隻是拖延時間,就算她要知道他最羞恥、最肮髒、最可悲的想法,他也會像吃了誠實豆沙包一樣告訴她。


    「我很樂意成為你的第一次,你願意嗎?」


    「我願意。」


    這三個字帶給他一種神聖的感覺,悠揚的音樂,天使的光環,永恆的誓約……


    嗯哼,他又想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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