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你什麽時候同二皇子……”


    方夫人的心裏自己家的男人隻是老實本分的為萬帝效力,沒有那些心思站隊到鬥爭之中,所以方家才一直這麽安穩舒坦,卻不曾想方老爺竟然早就陷入其中。


    方夫人突然之間想起來了,抓著方臾惡狠狠的問:“老爺啊,你真糊塗。阿瑛怎麽會認識他呢?都是因為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帶他們上過後院!!??”


    方臾被夫人的話勾起迴憶,這才恍然大悟,但也沒有開口直接說話。方夫人從她的沉默中得到了確切的答案,她此刻已然是萬念俱灰。


    “都是被你害的,阿瑛都是被你害的。老爺卻還在這裏想害五皇子殿下,收手吧。這麽下去我們家遲早會散的。可憐我的阿瑛含冤而亡啊。”


    方府上下的氣氛冰涼到了極點,方臾卻不得不選擇咽下這口氣。


    他是什麽時候走上這艘船的,還得是從十多年前的寧遠縣蝗災說起。


    方臾每天都要走十裏地去戶部上工,南鳶京都街區的宅子太貴了,別說買了就是借錢來還利息買他也是不敢買的。


    方臾隻能在靠近郊區一點的地方租了一方宅院供一家人的起居生活。戶部侍郎的位置不上不下,要論升官得等到死也不一定,這說不定自己先死還是上頭的尚書先死。要說調任其他崗位升遷,這個右侍郎的位置也做不出個什麽成果輪也先輪到左侍郎。


    每個月拿著固定的俸祿維持著一家老小的生活就是方臾最簡單的日子了。


    隻是這十裏地,租個車買個馬的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他也隻偶爾的用用交通工具,大多數時候還是少選擇早點起來,早點啟程趕去戶部上工。


    早日存一筆錢能貸得起錢安置一個小宅在距離戶部附近的位置才是正理。


    沒有想到,有一個機會就這麽送上了門來了。


    常安上了早朝迴來的時候,左侍郎正陪同在左右,方臾放下手頭的事務正準備跟過去匯報一些安排事要,左侍郎見他要來擺擺手,讓他先緩緩。


    方臾隻好先遠遠地走著跟在兩人後麵,常尚書的視角正好被左侍郎的位置擋住了,並沒有看見方臾的來向,他繼續同左侍郎上移著今日朝堂上萬帝的話。


    “銀庫要大動了。最近要看守嚴格一些,特別是接觸銀庫的這些個官兵要再篩選一通,信得過的才放進去。怕就怕會有什麽二心之人鑽空子,渾水摸魚。”


    左侍郎殷勤地積極迴應了幾聲又一次確認道:“常大人,萬帝今日說的是讓二殿下匯集糧銀率隊去寧遠縣?之前不是定的其他官員嗎?還臨時任命了一個縣令崗位。”


    “多餘的事不由我們置喙,做好本分。對了,你的升調令也快下來了,過幾天你把工作同新來的左侍郎仔細交接一下。”


    “常尚書,多謝你這些年的教導和提攜。”


    左侍郎又說了些話,但這些都沒入得了方臾的耳。多年同事的人就要調任升遷了,自己還在為一方距離上工近點的地方籌錢,一家子都等著自己這點俸祿過活呢。方臾隻能更認真努力負責,除此兢兢業業的工作,別無他法。


    常尚書離開後,方臾又坐在案桌前整理了一下午的瑣碎,出了衙門他跑著要去街市上搶座,今天正好可以花比平時極少的銅板子坐迴街坊。


    方臾提著衣擺正踏步上車,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頭。方臾訝異的迴頭想看看是誰要和自己搶位置。


    迴頭一看立馬垂下了眼,竟然是二殿下萬興,萬興還是個不到及冠的年齡卻已經氣度不凡,想來等成年後萬帝肯定會更加對他重用,分得一塊兒相當不錯的封地。


    從剛才偷聽到的談話之中就能看得出,這二皇子竟然有資格去寧遠縣處理蝗蟲災患一事,要是成了,迴京之時必定是風雲驟變的,遠超同輩一大步。


    方臾恭敬的衝他行了一個禮,才畢恭畢敬地問道:“殿下,叫住下官有何事。”


    馬車見他不上來,後麵又陸陸續續坐了上去幾個村人,駕著馬就往外的方向奔走了,方臾心裏一陣懊惱,要是不走這條路,不碰到二殿下就好了。他隱隱按捺下自己不開心的嘴角依舊恭敬的站在原地,任由馬車行遠了也沒有斜著眼睛看一眼留戀。


    他是一直很懂規矩的。


    “侍郎,本殿可以邀你明月樓一坐嗎?”萬興一手盤著手中的珠串,一眼看向就在不遠處聳立著的明月酒樓。


    方臾膽顫心驚,今日現在這種身份,怎麽會同二殿下有交集呢?他來找自己,一定是有什麽不得不找自己的原因。或許是壞事,或許又可能是好事。


    站在賭局麵前,是選擇入場或離場,但站在一個絕對的權位壓製者麵前,是由不得你拒絕必須打開麵前的盲盒。


    方臾還是第一次走進明月酒樓,二皇子找來一個頂樓的位置,這裏僅有一桌,便是二皇子特意包下的位置。


    他麵露善意卻總讓方臾毛骨悚然。


    “侍郎不必拘謹,本殿隻不過是想多了解了解朝政之中各位的情況,是否有什麽難處,需要我們伸個手的。又或者說有沒有盡職盡責的在崗位上勞作,所以特意邀請你來聊聊。聊得好,就安然無恙,要是聊得不好,也沒有關係的。”


    二皇子率先入席後邀請他入座。雖然萬興的語氣沒有強迫,但僅聽他這麽一說再一看他不善的眼神,方臾就明白聊不好的後果是相當的嚴重了。


    方臾自覺的入了坐。


    “二殿下,下官誠恐,不知道怎麽會找到下官一個右侍郎,區區小官在戶部是不入眼的。”


    “方侍郎,這官位可已經不小了。你可以執掌很多事情了,比如蓋章出庫?不是嗎。”


    方臾一聽冷汗下來了,這句話不就是在點他嗎?自己蓋了章之後,銀子就可以順利出庫,要是自己沒有落蓋,則有多少銀子都拉不出銀庫。


    今日才偷聽到常尚書和左侍郎的談話,二殿下正好要領一批銀兩出去,該不會是想讓自己幫忙在出庫的數據上作假吧?


    “怎麽迴事,是太熱了嗎?”二皇子關心的問道。


    這秋天,怎麽可能會熱呢,寧遠縣的穀子還沒收割呢,就進了蝗蟲的肚子裏。


    “有一點熱。”方臾賠笑道,“下官能做的有限,出庫前的蓋章,是下官最為重視的工作內容。在下官職責內的事情下官都是盡心盡力,不敢懈怠馬虎的。二殿下請放心,在我手中絕對不會讓一分一毫出任何一點差錯的。”


    方臾不知萬興的意圖,因此隻敢以另一種委婉的方式來表示自己的立場。沒想到,事情並沒有如他擔心的發展。


    他看見萬興鬆了口氣,然後說道:“那我就放心了。迴答得不錯。”


    方臾也鬆了一口氣,果然二殿下沒有別的想法,也對,畢竟他是這個南鳶國的皇室怎麽會覬覦自家江山的國庫呢。


    二皇子請方臾吃完飯後,又招唿了一輛馬車吩咐馬夫務必要把他送到家。方臾第一次坐上這麽平緩又快速,寬敞又舒適的馬車,撩開簾子吹風的時候,看著京都城內的繁華一一向後奔去,自己離得越來越遠,距離下這輛馬車的時間卻越來越近。


    方臾心裏有著別樣的心酸。


    又過了幾日,左侍郎離開了戶部,新的侍郎還沒上任,方臾在戶部如往常的過著日子。下屬遞過來的一紙官文打破了平靜。


    “這麽多?”方臾嚇了一跳,這張是調庫令,而且是一張真實的調庫令。但它千不該萬不該的是,不應該是萬兩黃金。


    怎麽可能會需要這麽多,而且是黃金調庫呢?不應該的。


    但是這紙調令確確實實是通過了尚書的許可才遞交到了自己這個環節。


    方臾拿著那調令看不出個所以然,蓋章也遲遲落不下去。


    “方大人,是這調庫令有什麽問題嗎?”


    送調令的人也湊過來辨認,說道:“上一級審核傳過來的時候我看了一下,紙張、筆跡和尚書大人的掌印都沒有什麽問題。”


    “確實沒什麽問題,”方臾肯定了他的話,但目光依舊落在萬兩黃金之上。


    賑災寧遠縣蝗災真的需要這麽多?


    “既然如此大人請落章吧,小的還需得迴去複命。這寧遠縣的災患不能耽誤時間了。”


    “這……”方臾又檢查了一遍調令,最後在沒有任何破綻的下還是給蓋上了章。


    萬兩黃金就從國庫裏運輸了出去。


    從落章的那一刻起,方臾就上了這艘同二皇子和文家同載的船。


    “捉拿歸案。”


    四個字洪亮的貫穿在戶部,方臾被押走的時候心裏悔恨還是應該再等等,再等一等的。方臾看著外麵灼眼的陽光,感受到瀕臨死亡的痛苦,不知道妻女什麽時候會得到自己入獄的消息,要是自己交代在這裏了,那些存銀夠不夠她們活下去。


    昏暗的牢房裏,一抹明亮的身影照亮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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