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年關前,平靜的午後終於被粉飾的喜悅打破。


    大夫人帶著一眾人突然到訪小院,她慈愛的皺紋牽滿了眼尾:“疏疏,乖閨女真是天賜的榮幸。”


    大夫人不是白疏疏的生母,她的生母難產亡故了。但大夫人和她親昵得很,說是沒走丟前,寵得白疏疏跟自己的親閨女一般,形影不離的。


    這些傳聞入了樂至的耳朵,就跟在宣告:“就是我故意弄丟了你”的一樣,形影不離,還能走丟?


    伸手不打笑臉人,她選擇陪著大夫人笑,裝出一副驚喜的樣子問道:“是什麽好事情呀?”


    “聖上要賜婚給你。”


    大夫人一把抓住樂至的手,雖為人母,但大夫人的手保養得極好,細膩得很。


    比起來,常樂至這雙被刀劍磨過的手,她那肌膚仿佛更像少女,那麽細滑,他們這個階層的人過著怎樣的神仙生活,常樂至無法想象。


    但現在開始,可以想象了。


    “好閨女這麽多年在外可真是苦了你了,如今十數載了,你的好日子也該到了。你的年齡尚好,五皇子隻比你年長三歲。”


    什麽?不是說官商嗎?怎麽直接給弄到皇族去了!


    有這所謂的好事,還真能輪得到白疏疏?


    常樂至定然知道沾染上皇家的人自由的日子就到頭了。但奈何自己有不得不留下來的原因。


    她等可以接觸這個階級的機會,等了十數年了。


    戲文裏,災禍發生在風雨交加的夜晚,不好的天氣預告著悲慘的結局。


    但她的不幸,始於一個與平常無異的夜晚。


    八歲,秋天。那天的天氣很好,一個清風朗月的夜晚。


    常樂至坐在庭院最高大的銀杏樹下麵撥弄古琴,不喜歡音律但必須得學。


    前幾天翻院牆出逃的時候,險些砸到一隻貓,為了不砸傷它,她失去了平衡給摔斷了胳膊肘。


    摔了胳膊肘也不行,也得練,這是爹的規定,鐵打不動。


    父親這種一板一眼,嚴厲得很的人,在他眼中自己身為戶部尚書這樣的官職,家中一定得是得體的,這樣才能以身作則,宣揚正氣。


    這種得體包括膝下的子女,生女得是閨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生男……他沒有兒子。


    所以雖然嚴格,但她得到了所有的寵愛。


    前院


    “奉旨,常家府門上下,一個不留。財物盡數充公。”


    破門而入的人遮住府門所有的出入口,一個高高在上的普通人,飄飄然宣判數十人的死刑。


    彼時還好常樂至在後院,尚且無軍官入侵。


    “樂至、樂至!”


    黑夜中一盞明亮的燈火靠近了我,娘親提著燈籠從廊道小跑過來,從她的臉色中常樂至才得知前院已經來了很多人,家中出了大事。


    “發生什麽了!怎麽了?怎麽突然這麽喧鬧。”


    娘親語無倫次,全身顫抖,她的眼淚未落,卻讓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絕望。八歲的自己甚至不敢追問,害怕聽到什麽難以承受的迴答。


    “躲!樂至,你要躲住!”


    數箭齊發,隨著涼爽的秋風撕裂空氣,掀起一層又一層的驚叫和唿喊。沒有人能躲過這慘無人道的屠殺。


    除了自己。


    這是她和娘親才知道的秘密。月光之下,無人能追尋到她的影蹤。


    娘親牽著常樂至離開樹下,她準備從暗門試試能不能躲過士兵帶著女兒一起逃出去。


    明月的光輝照著奔跑的兩人,樂至緊握著娘親的手,雙眼盯著娘親的燭火。


    燭火的光亮明明滅滅,小手感受著娘親的手溫度漸漸由炙熱變得溫和……冰涼。


    所有的悲傷都哽在常樂至的喉嚨頭,她不敢出聲。雖然他們看不見,但是可以聽到自己的動靜。


    她隻能蜷縮的躺在娘親的身邊,小手留念的不願抽出娘親的手掌。


    她抬頭看見院子裏種了好多的銀杏樹,好多好多的樹葉像金箔一樣飄落,月亮慘淡的銀光均勻的照耀著每一片落葉。


    它們都安靜得不像話。


    被踩爛的燈籠沾染著血被再次碾碎,趁著後院突然四起的火光,常樂至不能再懦弱,她爬起來不能迴頭,往暗門跑了出去。


    等火光太大,會掩蓋住月光,到時候再跑就跑不掉了。


    常樂至心裏堅定的重複著:我不能死掉、不能死掉。娘親說:“樂至、樂至,帶著我們的祝福快樂的活下去。”


    我得活到可以靠近真相,活到給他們一個安定的墓地。


    這段迴憶這些年她都刻意不去迴想。


    常樂至隱忍下內心的困惑、憤怒和傷悲,揚起頭恬淡微笑著:“夫人,這些年我都在外地,不了解咱們南鳶國的事。這個五皇子是何許人?”


    大夫人見她很感興趣的樣子,挑揀了些好話說:“五皇子俊美無雙,如今的幾個皇子裏啊,數他相貌出眾。”


    常樂至隻能皮笑肉不笑地看她演戲,表麵上露出一副十分真誠和崇拜的樣子。


    大夫人看著這傻子白疏疏這雙無知且認真的眼神,心裏十拿九穩覺得已經把她拿捏了。


    這五皇子萬舒望、蒲親王,常樂至怎麽會不了解呢?整個南鳶國她都了如指掌,雖然不能涉入其中政事,但這些年她可不是白活的。


    說得沒錯,他的皮囊確實是名貫京城。


    聽聞,他不似皇權貴族,沒有高高在上的架子,但像仙人飄逸非凡。


    隻是他的笑會讓人誤以為他平易近人、溫和可掬,但實則如仙人一般不敢接近,隻敢遠觀。


    天妒英才,也妒他吧?他有眼疾。


    常樂至心裏明白,萬舒望有眼疾之事屬於上層社會才能知道的秘聞,不可外泄。大夫人自然認為自己不可能會知道。


    連外物都分辨不清,看不見的人,自然是成不了什麽氣候的。比如繼承皇位,或者爭奪點什麽功名利祿的?


    換句話說,他除去皮囊,一無所有。


    大夫人怎麽會讓自己的寶貝白玫一生就陷在這樣的人身邊呢?


    如今白疏疏找迴來了,這不是正好了嗎?就讓這個死了娘,飄零在外多年,也沒什麽感情的女兒嫁過去了事唄。


    白家大張旗鼓找女兒的時機,安排得非常好呢。


    想清楚這些,但常樂至心裏不痛不癢,仿佛自己的一生即便如此草率的交付出去,對她來說也無妨。


    對她來說,隻要能進去,意味著往後就能輕易接觸到知曉常府滅門慘案的秘密。


    “好。那什麽時候呢?”


    大夫人沒料想到她能如此爽快,臉色的喜悅更甚迴答道:“準備好婚服就嫁。”


    “不用看什麽良辰吉日的嗎?”


    “平常人家倒是要看,隻是親王說他不信那些,告訴皇上要辦事就盡快。”


    聽到這,常樂至心裏不痛快,也替白疏疏懟了兩句:“親王不看,大夫人你也不為做女兒的考慮嗎?一個吉日平常人家都覺得重要,對女兒我倒是顯得無關緊要的了。”


    大夫人笑容僵在臉上,她不明白一個笑嘻嘻、好說話的便宜女兒,怎麽突然說變臉就變臉了吧。


    但她有求於樂至,不好發作,隻說:“我這就去和你爹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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