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傳來伶人咿咿呀呀的唱腔,訴說著悲歡離合、柳暗花明,一曲終了滿堂喝彩,氣氛熱鬧非凡。


    驀地,幻音開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當時淩嶼洲帶著韓鄴從地下宮殿出來,對上他和扶湘,告知實情後直接事了拂衣去,隻留下他和扶湘大眼瞪小眼。


    “其實有點猜測……隻是師尊所為,做弟子的自然不會多說什麽。”


    幻音聽得嘴角微抽,想到自己那個絲毫不尊師重道的徒弟,進而又想到韓鄴是塵業的轉世,難免眼前一黑。


    不行,不能想,太令人扼腕了。


    “不過其實之前就有,不是嗎?”扶湘道。


    幻音一愣,隨即長舒口氣,點點頭:“也是。”


    扶湘垂眼看向樓底。


    青年拿著炒米袋子,有些手忙腳亂地看著雪衣烏發的男人。


    淩嶼洲輕輕一笑,抬手拉過青年戴琉璃珠串的右手,親吻也隨這個動作落在對方掌心。


    萬般溫柔。


    朱紅發帶在朔風中飛揚,一點絳色似要把冬天燒盡。


    而伶人還在身後唱。


    “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扶湘不自覺笑笑,心道,的確是有征兆的。


    萬事有跡可循。


    她想到三千年前,自己十五歲,某天和師兄師姐一起整理師尊遺物。


    淩霄閣祖師的書齋內掛著一幅字。


    矯若驚龍,鐵畫銀鉤,是和他本人字體截然不同的風格。


    她認得是誰的字,因為那個人寄來的飛書太多,也都被收在銀杏樹木製成的書櫃裏。


    那幅字寫著:


    所思不遠,若為平生。


    第116章 番外:可慰(上)


    從東洋迴來之後,日子已經到了臘月二十幾,西境的冬天比東洋要好些,溫度卻也比秋季低上不少。


    淩嶼洲一行人在東洋時,西境還斷斷續續下著雪,等他們迴來,雪就又停了。


    因為進入深冬,銀杏葉早就落得幹幹淨淨,高挑的銀杏樹幹光禿一片,好在有雪堆在上頭,一眼看去才不至於太怪。


    淩嶼洲倒是從未見過此景。


    畢竟三千年前,淩霄閣尚未在西境設有分殿,而中州氣候溫和,閣中銀杏樹是不會這樣的。


    扶湘在西境待了不少年,雖然擔任殿主,卻主打一個萬物有靈、順其自然,禿著就任它禿著,落了雪便讓它落著,向來如此。


    韓鄴卻弄出了新花樣。


    那天淩嶼洲從天華門迴來這是幻音死皮賴臉讓他去天華門敘敘話,還特意說明暫時有點難以跟韓鄴和解,所以隻邀請了淩嶼洲一個人,迴來之後,他便發現自己寢殿周圍的不一樣了。


    首先是圍在樹林外的牽魂霧,原本純白濃鬱的霧裏摻雜點點光斑,是暗紅色的,光斑上下浮動著,仿佛陽光照耀下的溪水。


    淩嶼洲和往常一樣走進霧裏,隨即感受到其中光點對自己的親近。


    是韓鄴的意識。


    魂力靈力散落在霧中,其原本作用是警示防範,但在淩嶼洲麵前卻如同螢火蟲,還會有意識地圍著他轉。


    同一時刻,淩嶼洲幾步走出牽魂霧範圍。


    銀杏樹的葉子落光了,幹淨至極的枝椏上托著白雪,根根纏滿朱紅絲帶。


    韓鄴禦風浮在樹梢,正從儲物袋裏拿存貨,眼看就要再往上綁。


    忽地,他動作一頓。


    這是接收到了牽魂霧內的感應,隻是淩嶼洲穿過得太快,所以這時候才反應過來。


    原本麵無表情、仿佛無所事事的青年立刻眼睛一亮,手上那似要被風吹走的絲帶瞬間消失不見,下一刻,他直接閃身出現在淩嶼洲麵前。


    “迴來得好快,我以為幻音會賴著你到下午。”


    事實上,淩嶼洲將近午時便迴來了。


    淩嶼洲聽著韓鄴對幻音的稱唿,不由失笑。


    雖然沒完全想起來,但陣中所聞恰好出現過幻音,恢複這類記憶的韓鄴自然不肯再像之前一樣,於是把幻音氣了個倒仰。


    淩嶼洲笑歸笑,卻沒提這事,隻是轉而問道:


    “綁帶子做什麽?”


    又想起什麽了?


    韓鄴當初從陣中出來,還隻看到一小部分前塵,而且大多不屬於第一世,後麵九十八世坎坷循環的占比更大,但在那之後,明明沒再遇到什麽刺激,卻仍然會陸陸續續想起一些從前的東西。


    “想起”。


    注意力一旦匯聚到這個點上,又看到眼前纏滿紅絲帶的銀杏樹,淩嶼洲便免不了想起天階洞府最後幾級台階邊的欄杆。


    “隻是覺得原本單調,又有些無聊。”韓鄴仰頭看了看樹梢,再一抬手,原本沒綁上絲帶的銀杏樹瞬間被朱紅色覆滿,“你來了,那就直接用靈力。”


    諸如此類的事還有很多,韓鄴恢複著恢複著也就成了習慣,倒是不再像從前那樣吃味了,隻是有時候會忽然覺得羞恥。


    這個的原因,即使不說,淩嶼洲也能猜到。


    淩嶼洲遇到塵業的時候,對方雖說比他年紀小些,但也已經在修真界混了幾百年,說沉穩麽,沉穩的,說性子野麽,那也是不少的。


    之前二人一直是君子之交的時候,淩嶼洲看不出心意也實屬正常,因為對方完全就是副野性不羈又貼心守禮的模樣。


    相對而言,韓鄴過了年也才二十七,經曆沒那麽波折,確實要直率驕傲些。


    但記憶恢複得多了,再想想之前做過的“蠢事”,心裏不好意思實屬正常。


    除了這些,隨著記憶而來的,還有越來越大的膽子。


    明明之前會被幾句話壓得毫無還嘴餘地,如今卻還學會反擊了,淩嶼洲對韓鄴心裏有數,因此更能看出他的長進。


    韓鄴吹塤,有時候會忽然吹出首複雜的曲子。他對自己的音樂水平很有自知之明,這種時候便確認道:“我以前是不是吹給你聽過?”


    “嗯。”


    韓鄴撐著下巴笑:“不行,我得新學個以前不會的。”


    淩嶼洲由著他,隻是提了句:“玉簫還都是我煉的,怎麽不學這個。”


    “先來後到,凡事都有個進度。”


    “逆水行舟,後來者更應加緊。”


    “這話說的,”這時候,韓鄴便幹脆把陶塤甩進儲物袋,湊過來道,“我沒有加緊麽?昨晚明明……”


    好在還沒長進得太過分,說到這裏就自己停了,隻是眼神還直勾勾的。


    淩嶼洲搖搖頭,眼底笑意氤氳。


    這是語帶雙關了。


    不對,三關。


    到了臘月二十四,扶湘少見地找到淩嶼洲,說今年淩霄閣要不要寫凡間的對聯。


    淩霄閣原本是沒有這項儀式的,隻是三千年前,淩嶼洲曾經寫過一次,如今重新迴來,扶湘便動了慶賀的念頭。


    當然,不止淩嶼洲一個人寫,是淩霄閣的所有弟子都寫。


    除此之外,還有韓鄴。


    這天下午天放了晴,淩嶼洲便支了張桌子到後山寫,四周冰雪將融未融,千年古樹纏滿絲帶。


    紅白兩色,亮眼至極。


    冬日風烈,吹得雪屑紛紛而下,更顯銀杏樹高大蒼勁,朱紅絲帶也翩然飛起。


    兩人是一起寫的,起因是韓鄴說,自己字體天生有風格,當年未入仙門時還讓夫子驚為天人過。


    “既然寫,我定是要送你幅字的,”他看著桌上的正紅宣紙,手裏拈著淩嶼洲的兼毫毛筆,沉思道,“隻是……感覺有好多,寫不完。”


    日影下沉,浮光濺落。


    清溪緩緩流淌,水流衝刷河床,發出聽著極為舒暢的聲音。


    淩嶼洲倒是思如泉湧,提筆以來就寫了好幾張雖然旁人沒提,但他索性多寫些,準備分給徒弟、幻音和其他幾位關係近些的故友。


    聽到韓鄴的話,他指尖輕動,操縱靈力將已經寫成的對聯移開。


    “也不是非要寫對聯,對聯我們隻用一副。還是想不出的話,我可以先寫給你,讓你參考參考。”


    韓鄴沉吟半晌,卻忽然道:“不用,我想到了,我先寫。”


    青年說著開始蘸墨。


    淩嶼洲幹脆擱筆,一邊看著一邊問:“為什麽非要先寫?”


    “自然是要你做最先收到禮物的人。”


    風吹過,白雲和濃霧開始一同沸騰。


    前者因為黃昏。


    後者因為心神。


    霧中的暗紅色光斑在餘光中上下浮動,雪衣烏發的男人聞言微微挑眉,笑了笑,還真就一直這麽看著。


    他忽然有種預感。


    烈風將白雪吹得燃燒,紅日在落下,紅雲在散開,暗紅色牽魂霧在移動,紅絲帶滿樹狂舞起來,居然將冬天的本色都掩蓋。


    淩嶼洲看著他寫:


    年年歲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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