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三個小時,她已經在心裏給斐格打了個紅叉。


    這日子她是一分鍾也過不下去了。對方再符合審美也沒用,她像德古拉急著爬迴棺材裏,恨不得立即在黑暗中長眠。


    終於,對方抹了把汗,伴隨著最後瀟灑的一桿,宣布了這一天的結束。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對方朝迴走的步履,有些許蹣跚。


    斐格也已經在心裏給林佳霽打了叉。


    到第三十分鍾他就已經曬成了人幹,企盼著對方能喊一聲無聊,給他爭取個減刑。可這女人竟恐怖如斯,興致勃勃地跟著教練勤學苦練,預約的三小時愣是一秒鍾都沒浪費。


    人與人的差距,使人惶然生畏。


    但斐格是成熟的社畜。今日就算告吹,來日或許還會有業務往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他要把最後一班崗站好。


    他還是如約帶著林佳霽去了附近的西餐廳。


    兩具人幹帶著虛浮的笑意,輕抿一口加冰蘇打水,一邊憑慣性聊一些上流話題,一邊翻看菜單。


    斐格找的西餐廳環境不錯,正中間擺了一台白色三角鋼琴,此時一個一看就是大學生兼職的年輕妹子正在彈致愛麗絲。


    斐格輕聲介紹:「這裏的牛排產地不錯。」


    林佳霽:「那我來一份ribeye……」


    話音未落,致愛麗絲彈完了。女大生合上曲譜,捋起袖子,奏起unravel。


    林佳霽的點單聲停頓了零點三秒 ,又續上了:「……配一份沙拉,謝謝。」


    在她對麵,斐格不動如山:「那我來一份一樣的吧。」


    斐格點得跟林佳霽一模一樣,這是有講究的。


    但凡有一樣不同,或許就會展開「你那份味道怎麽樣?」「還行,要嚐嚐嗎?」「那我吃一小口哦」之類的對話。


    而交換食物,是關係進展的微小突破口之一。


    斐格既然已經打叉,就不會給出任何錯誤的信號。這是他憑本事solo至今的職業素養。


    正好,林佳霽也隻想安靜地把這頓飯吃完,迴家去躺屍。


    兩個人相對沉默,都覺得非常舒適,甚至暗中感激對方對自己毫無興趣。


    漫長的寂靜中,不遠處的女大生彈到了高潮。


    或許是指尖注入了太多感情,她彈錯了最高那個音。


    女大生驚慌了一瞬,正在自我安慰「雖然彈錯了但聽上去還挺和諧,這裏沒人會發現的」,悄然抬頭一看,附近那桌的男女二人都望著自己。


    女大生:「?」


    是湊巧吧,一定是湊巧吧?


    幸好,那二人確實很快收迴了目光。


    下一秒,兩個人對視了。


    斐格:「……」


    林佳霽微微挑了一下眉:「還挺好聽的。」


    斐格:「……嗯。」


    林佳霽覺得這個解釋有些蒼白,同時又有些疑惑,為什麽對方也扭頭了。


    正在思量,就聽斐格不經意一般說了一句:「好像在哪裏聽過。」


    「是嗎?」林佳霽放下了大半疑惑,輕描淡寫地說,「可能是哪個電視劇的插曲吧。」


    斐格沒有接話。


    女大生收拾心情,換了一首殘酷天使綱領。彈著彈著,把自己彈快樂了。


    突然眼角閃過一道黑影,她腦中登時警鈴大作。


    那是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身邊沒有大人。他站在鋼琴旁邊探頭探腦,看看女大生又看看琴,還踮起腳來試圖將腦袋湊進去研究弦軸。


    女大生不自覺地後仰,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步步靠近過來。


    那小孩笑嘻嘻地看著她的動作,慢慢伸出一隻手。


    女大生:危。


    女大生絕望地看了一圈,還是沒有找到他的家長,隻能急促道:「小朋友,這個不能碰哦。」


    她朝不遠處的服務員瘋狂遞眼色,然而服務員恍如未覺。


    那小孩出聲了:「阿姨,我想玩。」


    女大生又彈錯了兩個音。


    曲有誤,林姐顧。


    她抬起頭來瞧見這一幕,靈魂深處開始戰慄。


    林佳霽家的房間上鎖,是有原因的。


    五年前,她姑媽帶著上小學的兒子來她所在的城市看病,她爸爸卻不開麵子,熱情地勸姑媽別花錢住酒店,去林佳霽家睡一晚。


    林佳霽當時隻是關上了房門而已。


    她覺得自己姑媽看起來有禮有節,那種宅宅間流傳的熊孩子慘案輪不到自己頭上。


    她出門去樓下小賣部買了兩條毛巾,再迴來的時候,自己剛剛花了三個小時拚裝、改色的mg,支離破碎地倒在了地上。


    她的小表弟手上沾著五顏六色的漆,正在嗷嗷大哭。


    事件經過是這樣的:表弟趁姑媽不注意,溜進她的房間探險,看到一個機器人,欣喜地抓了起來比劃,突然發現顏料還沒幹,沾了自己一手。這時姑媽在外麵喊他,表弟驚慌之下直接鬆了手,將機器人摔在了地上。


    姑媽在旁邊罵他:「把姐姐的玩具都摔壞了,顏料還往身上擦,這還怎麽洗?」轉頭看到林佳霽,「真對不起啊小x,我讓他給你重拚迴去?」


    林佳霽蹲下身,撿起自己剛做好的彩透版外甲。


    一道長而清晰的裂痕蜿蜒其上。


    她艱難地擠出一個微笑:「沒事兒,我拿膠水粘一粘就好了。」


    她不能發火,不能索賠。因為她知道這事兒再發酵一分,就會傳入父母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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