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麽來了?她不是來報複的吧?”見龔欣蘭離開後,張雲麗才放下警惕,忙著追著問於暘,從她的語氣裏於暘聽出了恐懼。


    “不會,不然我怎麽會好好的呢?我隻是覺得人不可貌相。她來就是順路來看看我,並解釋了我的錢不是她偷的。”


    “那你信嗎?”


    “……信啊!”於暘盡可能讓自己顯得沒那麽猶豫。


    其實再迴頭來看,丟錢已然是小事了,重要的是這麽長時間以來,對這件事耿耿於懷的不僅僅是她於暘,還有那個無辜的,索性有給自己辯駁機會的女孩。


    欺負弱小從來不是於暘所想所為,盡管當年是誤會一場,於暘的那句“對不起”,如今也該說出口。


    她一直以為不會再有機會,不曾想當年因為善良,送給對方的一個蘋果,倒給了這件事一個圓滿的結局。


    女孩重振信心,於暘也滿懷歡喜,遲到的對不起,最後以一種“你好,再見”的方式,明亮又鮮活地告別。


    那天於暘很開心,第一次體驗到不一樣的生活。有最愛的朋友,有在乎的老師,有飯吃,有地兒睡,有人談心,有人一起散步,不論於己還是於他人,坦蕩真誠且無畏,這大概才是十二歲的小小少年模樣。


    “那這…那這該相信誰的?我覺得……”張雲麗皺起眉頭意識到這件往事的前後過往,深表不解。


    於暘笑笑,一把卡過張雲麗的胳膊,將她往教室裏推,邊走邊說道: “過去了就算了,雖然人不是我打的,但也是因我而起,既然有機會親口道歉了,我也就知足了,至於相信誰說的話也不重要了。”


    “再說了,以後不是都不會再有交集了嘛!”於暘一頓坦然,“你說念念不忘,是不是必有迴響啊?”


    “啥意思?”


    “就是你很在意的人或者事總覺得有遺憾,是不是都會在未來的某個時刻,讓你再次麵對,然後徹底釋懷呢?”


    “不知道耶,肯定吧,誰能說得準呢!”張雲麗攤開手,她也很無奈,不知道該做何解答,可能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如她,至少目前而言,沒有於暘那麽多的思緒。


    於暘歎了口氣,眉頭緊鎖,聽了張雲麗的話這才意識到,有些事確實不能把控,就像她迴不到錢丟了的那天,也注定找不到誰是真正的小偷,也阻止不了靈芝的暴力。


    反而如今卻也是最好的結果,於暘這才嚐試將眉頭舒展開來。


    “你說我們還攢錢拉頭發嗎?”


    “為啥不攢了?”於暘不解地看向了張雲麗。


    “感覺這攢錢好費勁啊,我的泡麵還有三包了,但我已經不想再吃了。”張雲麗臉上的表情很誇張,中晚飯連吃三天的泡麵了,別說張雲麗了,於暘聽到泡麵也開始有些反胃了。


    “別說了,我也是。”


    “那咱們就不攢了吧,我準備等過年我媽迴來讓她帶我去,到時候還有壓歲錢。”提到壓歲錢,張雲麗兩眼放光。


    “你多少壓歲錢?”


    “最起碼有一百呢。”,張雲麗饒有興趣地開始算了起來,“我爸媽會給五十,我外公外婆會給五十,還有我小姨,我舅舅……”


    “你的壓歲錢都是你自己拿著嗎?”於暘不放棄,繼續好奇追問。


    “是啊,我和我姐的我們自己分配,我弟的他還小,就交給我媽了。”張雲麗一臉期待,於暘有時候很羨慕她的狀態,無憂無慮,總能在當下盡情享受,一直樂觀,一直開心。


    “我也是。“


    於暘撒謊了,明明羨慕得要命,卻還是嘴硬,假裝自己家跟她家一樣。實際上,過年她一般收不到什麽紅包,即使收到了,也會被媽媽肖芳收走。


    在老王家這邊的親戚,從來不會給她發紅包,她唯一能收到的就是親生爹媽給的,以及一個村的外公外婆。


    起初,於暘並不理解什麽是外公外婆,她隻有兩個奶奶,一個是親的,一個不是親的,這些人物關係肖芳王元倒從來沒瞞著她。


    奶奶穆氏是親奶奶,除卻對親生爸媽的稱唿跟弟妹不同外,那邊的親戚稱唿都跟弟弟妹妹一樣,該喊姑姑的都喊姑姑,該喊舅舅的喊舅舅,姨姨的都喊姨。


    也正因此,至少在王元的認知裏,他覺得於暘是幸福的,所有人都疼愛。隻是這些對於暘而言,有些許的忐忑不安,所謂的親生父母,一年到頭都在外務工,家裏就隻剩一個妹妹跟奶奶在家,弟弟則被他們帶去了北方城市。


    直到去年妹妹該升五年級的時候也被接了去,現如今家裏就隻剩奶奶穆氏一人,成了空巢老人。


    “對了,你生日想要什麽禮物?”張雲麗不經意間問了句。


    於暘愣了一下,過生日不過就是再普通不過了,哪敢奢求什麽禮物。雖然她也很期待十三歲滿生。


    在華縣這樣一個小村莊,當地有個風俗,小孩從出生到滿十三歲,這中間每年的生日都會有家裏老人安排上貢老幹媽。


    老幹媽在老一輩人眼裏是孩子的保護神。等到孩子滿十三歲,就代表順利長大,一般人家的孩子都會在這一天宴請親朋好友來慶祝,有的有錢人家還會給孩子買上一個孩子們都夢寐以求的蛋糕。


    今年二月份的時候,堂叔的外甥女過滿生,她爸爸就給她準備了一個蛋糕,那是於暘喜歡的甜甜味道,很是羨慕。


    她也曾嚐試性打探媽媽肖芳會不會買蛋糕,得到的答案是,“那東西有什麽好吃的?又貴!”對此,於暘不敢再多說話,失落感瞬間襲來。


    如今又聽到張雲麗好奇追問她十三歲生日想要什麽禮物的時候,她隻能說沒有。


    哪怕是有,她也沒辦法說,畢竟這些東西能幫她實現的人……至少在她看來是沒有的。


    少女的自尊心,比任何時候任何年齡段都要強,她羨慕著張雲麗的一切,一邊又沉默寡言於自己的家庭。


    她實在想不明白,到底是因為什麽讓她內心很抵觸談家庭,這種對外的自卑感和對內的愧疚感,讓她沒辦法真正做自己,她不敢奢求除卻日常生活開銷以外的任何物質上的滿足。


    也想把嫂子騎剩下的那輛自行車換掉,她個子不高,嫂子騎的車倒不矮,過時的款式,並不靈敏的後刹,車簍還被擠壓得有些變了行。


    她也不是沒跟媽媽肖芳講過,但事實跟她猜到的結果如出一轍,她沒有任何話語權,盡管講來這些話的時候還滿腹委屈。


    但孩子畢竟還是孩子,她的世界裏除卻課堂還有身邊的友誼,至於喜歡的人,已然在那個男同學後來突然轉學走了為最終結局。


    跟張雲麗在一起的日子裏,確實讓她忘記了太多的煩惱。因為選座自由,倆人似乎就成了永遠的同桌,形影不離。


    某個周日下午返校後,張雲麗神秘兮兮地告訴於暘,她初二可能會轉校。這讓於暘很是詫異,忙慌追問,“這離放暑假也就隻有兩個月了,你咋突然要轉校?”


    於暘不解,言語裏有些慌亂,她習慣性皺起眉頭,看著一臉很興奮的張雲麗。


    “我媽上周打電話說的,要帶我弟弟迴家上學,然後我和我姐轉校去城裏,這樣我媽到時候也能照顧我們生活了,我們就不用住校了。”


    於暘能感受到她的喜悅和期待。


    “你跟你媽媽關係很好啊?”於暘對媽媽的這個名詞的理解,一直都是肖芳那般刀子嘴豆腐心,物質上極其吝嗇的代表。此時聽張雲麗講起,倒是覺得媽媽理應是溫柔的代表,就像小學時候班花她媽媽總是會給她買各種好看的發夾和衣服。


    “對呀,我最愛我媽媽了。我媽一點都不偏心,對我和我姐還有我弟都一樣好。”


    “我見過很多家裏有兩個女孩的都會被送走一個,我們家就沒有。”張雲麗又補充了句。


    說完張雲麗沉默了,這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其實不用細想,她也明白為何於暘說她爸媽年紀很大,都是同一個年代走過來的,用她奶奶常說的一句話叫,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於暘刷得臉都紅了,好在別過臉並不以為然。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覺得我媽很懂我們。”


    “其實我們都沒有選擇,所以不是你的錯,更不是因為你是女生就是你的錯。我覺得我很幸福,這也是比較之下的幸福,你也應該覺得幸福才是。”張雲麗試圖解釋,於暘笑笑。低下頭沒再講話。


    “哪裏?”於暘麵露難色,表示不懂。


    “你不是有兩個哥哥嘛,這誰都會羨慕的。再說你爸媽也很愛你,不然也不會給你買好看的衣服。”張雲麗有最幼稚的話說著大道理。


    其實一直以來,於暘眷念的並不是爸媽愛不愛的問題,而是與隔了一個年代的人怎麽也做不到可以彼此依靠和信賴的關係,有的隻有無條件的管束和製約。


    明明可以隔輩親,最後卻因為控製欲和年齡代溝,成了彼此之間最親密又最遙遠的親人。


    如果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當她發現她沒資格跟別的女孩子一樣,追求美,追求物質的時候,她的自卑也從那個時候開始冒出了頭。


    時間長了,得不到迴應的需求,也漸漸沒了欲望,以前小時候是好看的衣服,好看的發夾,現在是一輛新的自行車,更奢侈的是一個滿歲生日蛋糕。


    她想要的很多,但自己能力有限,大哥能給她送複讀機,已然是件意料之外的事了,但她也知道,大哥也還在上學,手上可支配的錢並不多,暫且不說會被媽媽肖芳說,她也不希望自己給大哥造成壓力。


    “我提前送你個生日蛋糕吧!就在下周一。”張雲麗突然話鋒一轉,臉上堆滿笑意。


    “啊?不用吧,你哪來的錢?”於暘第一反應是她沒錢。


    “咱們不是不攢錢做頭發了嘛,我就有錢呀,而且我上次跟我姐去看過,小蛋糕還挺便宜的。”於暘很是感動,但也聽出了張雲麗言語裏跟她一樣對蛋糕的天性垂涎。


    “那我們到時候一起吃吧!”


    “那我吃一點點就可以。”


    “那....謝謝你!”


    “嘻嘻...跟我客氣什麽,等我生日你送我一個蛋糕就好了呀。”張雲麗倒很是坦誠,前一秒還在感動的於暘,後一秒就破功,這人的腦迴路就是不一樣,但那又怎樣,於暘是喜歡的,不對,她們是互相喜歡的。


    那天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上學日,風很溫柔,太陽也不再那麽耀眼。期待是給普通生活,普通人賜予的禮物和力量,向著它走,永懷希望。


    隻是想到這些,她沒再講下去了,前幾天就聽張雲麗提了一嘴她媽媽要迴家來帶他們進城上學。想到張雲麗要轉學走了,於暘內心地落寞,還是不自覺油然而生。


    長大後才發現,很多少事她都沒有能力辦到,張雲麗轉校,這件事她也是慶幸及時知道,既然不能改變的事,她也學會了妥協,明明知道最後的結果,既然無力改變,倒也不如順其自然。


    “晚上吃什麽?”張雲麗突然開口,把陷入沉思的於暘拉迴了現實。


    “泡麵。”於暘頭也不抬地說了句。


    張雲麗和於暘倆人自從吃了泡麵之後,感覺人也更清瘦了許多,當然這倆孩子還沒感覺,倒是在一次體育體測上,400米的操場跑,她們倆跑到暈倒,被同學們抬到醫務室,倆人掛了兩瓶吊針才緩過來。


    好在當時情況不嚴重,不然就被通知到家長了。班上的同學知道她們倆是形影相隨,起初看到她們一起暈倒,後排的男生還以為是故意的,直到見兩人都沒醒,才慌忙跑過去幫忙。


    “醒啦?吃點麵包,墊墊肚子先。”衛生院女醫生三十多歲,很溫柔,於暘醒來,第一次來校衛生院,很詫異,轉頭看向了隔壁的病床,不是別人正是張雲麗。


    “她怎麽了?”在女醫生的提醒下,於暘才發覺到肚子在咕嚕響。


    “跟你一樣,暈倒了。被你們班同學抱過來的。”女醫生臉上帶著笑容,開始講述她所見到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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