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裏的衙差都是一群糙漢子,吃飯也不拘小節,院子裏,門檻上,哪裏坐的舒坦坐哪裏。


    三五成群的湊一堆,聊聊幹活的趣事,或者說說葷話。


    “還是在衙門裏頭的人舒坦,不像我們,成天到晚的沒歇過,那群臭要飯的,到處鬧事,生怕我們閑著。”漢子把嘴裏的雞骨頭吐到地上,伸手去牙縫裏麵摳,“娘的,那群狗娘養的,淨會惹事。”


    趙大和吃飯也快,桌上就一隻燒雞,五六個人,一人兩口就嚼沒了,他往嘴裏塞了半個饅頭,麥子磨的不夠細,還刮嗓子,“也不曉得縣令咋想的,這麽多天還沒個章程。”


    “咱們縣令就是太年輕了,要是換成賀縣令都不會讓這幫人進城。哪有這麽多事啊?在城門口餓個幾天,自然就走了。如今倒好,人放進來,把咱們縣搞的烏煙瘴氣的,城外的人都不敢進城賣東西了,我常吃的那家餛飩攤,都好幾天沒開張了。街道司的那幫人都快撂擔子不幹了。”


    流民進城,吃喝拉撒都在街巷,街道司負責清掃大街的大娘天天都在罵街,就差拿糞桶潑人了。


    城裏百姓也是怨聲載道,恨不得衙門把這些人全部抓起來。


    有人心軟道:“也是可憐的,從澄州那邊過來,都快挨著京城了,多遠的地兒,哪還能走的動。再說了,咱們附近也就一個岷文縣和定南城了,再走能走到哪去啊?”


    “走哪都好,別呆咱們花溪縣。要不是咱們城裏的商戶多,賞一口粥喝,那群流民早餓死了,就這還三天兩頭的鬧事,就是吃的太飽,餓他們幾天就乖了。”漢子彈了一下指甲,又去摳牙,“咱們縣令太年輕了,眼光不長遠,好好的非得給自己攬事……就前幾天,還找戶房的人要了田冊,吃飽了閑著沒事幹……”


    遠處傳來細微的腳步聲,漸漸清晰,說話入迷的漢子失去了平常的警覺,他高聲嚷嚷,“啥人都能當官……”


    趙大和原本還當聽個樂,但餘光看到一角衣袍後,整個人就激靈了,他伸手把漢子撞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大和,你那眼睛咋長的,都快把我的屎摔出來了……”


    趙大和額頭上虛汗直冒,扯著嗓子喊,“縣令大人!”


    院子裏,屋內的人聲瞬間消失。


    漢子哆哆嗦嗦的扭頭,抬眼就看到了一個小娃。


    蓉寶嘉寶想把他扶起來,“大東叔。”


    大東都快尿了,全身癱在地上,恨不得就地找個縫鑽進去。


    徐先和斂起笑意,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氣勢十足,並不是官威,而是與生俱來的貴氣。


    師爺上前訓斥幾聲,“縣令大人也是你等能夠妄議的?!嘴裏塞兩口飯,就認不清自己是誰了?糊塗東西!領了這份差,就得辦好事,誰要不想幹,卸了腰牌直接走人,沒人會攔。”


    大東好像才迴過神來,跪在地上自打巴掌,“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趙大和雖然聽出了蓉寶的聲音,但顧不得多想,此時心裏唯一的想法就是自扇兩巴掌,喝了幾口馬尿,就認不清自己是誰了,指著縣令罵,這是大不敬啊!


    徐先和沒說話,抬步進屋。


    師爺落在後麵,皺著眉說,“你們叫什麽名字?誰管的?”


    趙大和硬著頭皮上前說,“小人趙大和,在捕役乙班當差,上頭還沒任命捕頭,現在是林皂頭暫管。”


    “大人寬厚,不計較這事。”師爺走到門口才冷聲撂下一句,“但再有下迴……!”


    大東渾身一抖,“小的該死,日後再不敢說這樣的糊塗話了。”


    等腳步聲消失,他微張著嘴往脖子上一摸,一手的汗。


    縣令在飯堂,屋裏吃飯的衙役和書吏要規矩很多,蓉寶伸著腦袋往外看,想去打個招唿。


    但看到師爺過來,又忙坐直身子。


    這凳子歪歪扭扭,坐到上麵還能搖晃,好玩的很。


    徐先和伸手摁住他,隨和道:“不用太過麻煩,有什麽拿什麽。”


    廚子“哎”了幾聲,嘴上說好,但實在不敢有什麽拿什麽,這些當官的都是嘴上貨,個個標榜自個多清正廉潔,真要隨便了,說不定明天他就拎著包袱迴家了。


    幾人在灶房翻找半天都沒找出一片肉。


    衙門裏的這筆錢早被上麵瓜分幹淨了,有的吃就不錯了,現在連個像樣的菜都整不出來。


    也是今個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縣令屈尊這種地方。


    雖然想不通,但還是手忙腳亂的一陣倒騰,翻出了幾個雞蛋和蔥一起煎了,好歹算個葷菜端上去。


    蓉寶撐著下巴到處打量,覺得這個地方太眼熟了,還有一個胖大叔,好像以前見過。


    胖大叔也越看兩人越眼熟,半晌才問,“你是蓉寶吧?”


    又看向低頭吃飯的嘉寶,“這是嘉寶。”


    “是啊是啊!你是哪個叔叔?”


    “我是你胖叔叔,當年我還抱過你嘞。”胖大叔留著心眼打量著縣令,見他沒反應,才敢繼續敘舊,“你當年就這麽長。”


    邊說還邊比劃,“看到皂隸就嚇的哇哇直哭,還是我買糖把你哄好的。”


    “咦,有這迴事,我怎麽不記得了?”


    “你才多大啊!就是五六歲的娃娃都不記事呢。”胖大叔感慨,“一眨眼就長這麽大了。”


    這邊還在熱火朝天的聊著,縣令已經吃上了,第一口皺眉,第二口變臉,第三口麵無表情。


    確實差,還比不上直接蒸熟的番薯。


    嘉寶吃了幾口,也覺得噎的慌,他拿著饅頭研究,想知道裏麵放了什麽。


    他們家也吃饅頭,有白饅頭和黃饅頭,還有灰色的饅頭,但都香香軟軟,嚼著迴甜。


    這個黑的饅頭不一樣,難吃又難咽。


    蓉寶等胖大叔走了,覺得饅頭黑乎乎的,還拿手擦了擦,見還是黑乎乎的,就咬了一大口,這才發現饅頭的硬實,就算咬下來了,也嚼的腮幫子疼,咽下去還刮嗓子。


    她不信邪,又吃了幾口,才確定真的難吃,她語氣沉重的開口,“縣令大人,這饅頭好難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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