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說的是。」麗妃麵上當即顯出不忿,咬咬牙,道,「臣妾也是昨兒個才頭一迴見著阮氏。若讓臣妾說,論姿色她也就是平平而已;論才……一個宮女出身的能有什麽才?若要臣妾認真說,她準是個會纏人的。瞧著一副天真樣子,可不一定是用了什麽手段讓陛下神魂顛倒的呢。再說……」


    麗妃的話猛地停了,低著頭默然不語。皇太後瞧了瞧她:「說下去。」


    麗妃一叩首:「再說,她去年跟了陛下沒多久,就迴家省親來著,聽說隨意得很,見家中男眷都無遮擋。而且隨她出去的人,要麽是她身邊的宮人、要麽是她那個幹哥哥手底下的禦令衛,臣妾不敢妄議皇長子,但臣妾委實一直在疑惑……她真有那麽好的福分,剛跟了陛下一個多月就辦到了整個後宮都辦不到的事麽?」


    殿中陡一陣冷氣倒吸的聲音。


    甚至連皇太後自己都覺得,麗妃這話說得膽子太大了——就是她這做皇祖母的,也根本沒敢懷疑皇長子的血脈。


    可麗妃不僅疑了,還當著眾人的麵說了出來。這讓皇太後一時間有點為難,理智告訴她或許麗妃是對的,這事情實在巧得讓人無法不疑了,這一刀捅下去會很痛快,卻又有一個聲音讓她覺得,這一刀不能捅。


    她也不知道是什麽讓她泄了氣。隻是,她居然沒有足夠的勇氣拿著這個疑點去質問皇帝、逼迫皇帝嚴查到底弄明真相。


    末了,她也隻是輕輕應了一聲「嗯」,然後說:「你說得有道理。哀家知道了,會弄個明白的。」


    接著她竟有了更明顯的心虛。好在已曆了足夠多的事,這份心虛沒在一眾嬪妃前顯露半分。她借口要迴去細問此事便起身離開,嬪妃們跪行大禮。


    午膳前,七王謝晗接了太後懿旨,說叫他去長樂宮一同用膳。


    謝晗一看這個頭就大了,知道絕對是有事。而且昨日的宮宴到了後半夜才散,他原琢磨著用完午膳要好好地補補覺,這下好了,進宮用膳還睡什麽啊?


    這讓他覺得一腦門子官司,一臉煩亂地到了府門口,正好碰上晨起去五哥家賀年的易氏迴來。易氏下了馬車一看他這臉色就知道又有什麽事讓他煩了,快走幾步攔了他,往他懷裏一倚:「大年初一殿下就生氣,小心一年都不順心。」


    這種帶著小威脅的話也就她敢說,謝晗繃了一會兒臉後還是放緩了神色,一喟:「母後傳我進宮用膳,你自己在府裏好好用,晚膳前我肯定迴來。」


    「原是要去見太後啊……」易氏與帶了悟,立時明白他為什麽這麽煩心了。想了想又說,「殿下急著走麽?能不能等我一會兒?」


    「幹什麽?」謝晗不解,易氏已小跑著進了院,一路疾奔去自己的住處,不到半刻便折了迴來。


    謝晗注意到她手裏多了幾本書。


    「殿下進了宮,找個人送去給阮娘子吧。」易氏望著他道,「這是我早上在五嫂那兒看見的,翻了翻覺得有意思就討了來。我聽說……我聽說阮娘子近來在教帝姬識字,這些書有趣,配著畫教的,對小孩子來說可能容易些。」


    看來是五哥從前給自家孩子用的,現下孩子大了便擱下了的東西。


    謝晗蹙蹙眉頭:「你是想結交雪梨,還是想討好帝姬?」


    「都有。」易氏沒做遮掩,執起他的手就把書塞了進去。麵色沉肅說得認真,「真算起來,我是怕陛下覺得我跟太後走得近了,對你沒好處。眼下我自是不敢跟太後翻臉,可阮娘子那邊咱好好結交著也不難,多少讓陛下看個態度。而且、而且我也確實覺得她人挺好的。」


    謝晗一壁聽著,一壁將書接穩了,應了句:「我知道了。」


    而後他便上了馬車。車夫一揚馬鞭,馬車駛了起來,謝晗在駛穩後接開車簾看外麵的街景,心裏卻在思量易氏方才的話。


    易氏是想從中幫他一二、想幫他穩住這個一旦打破就會殃及全家的平衡。


    但這裏麵的力道顯然很難拿捏。


    謝晗翻了翻手裏的書……


    隻從雪梨這邊努力隻怕是不夠的。她人在宮裏,皇兄想切斷這一條線太容易了,誤會他們想結交雪梨隻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戲也太容易了。他得尋個不在他眼前的法子,既能維持得容易、又能讓皇兄相信他們是誠心誠意跟他一心才好。


    謝晗斟酌了一路,馬車在宮門口停下時,他甚至有些嫌這路太短。


    進了長樂宮時,午膳已上了桌,太後先一步免了他的禮。母子二人一同落座,謝晗很快便注意到眼前都是他愛吃的菜。


    但從很多年前開始,就算眼前都是他愛吃的菜,他也無法暢快地和母親一起用膳了。


    好像是自那次宴席而始。那時他和皇兄都還為父皇戴著孝,母親當眾笑說要皇兄立嫡立弟,皇兄眼底的震驚他至今記得,也至今都清楚,從那會兒開始,他就覺得母後的笑容很可怕了。


    他不喜歡她總是這副說笑的樣子,用本該溫柔的神色說出傷人的、或是動搖局勢的話,她自己卻並不在意。


    太後夾了兩片糖醋脆皮豆腐給他,謝晗悶頭吃著,好似連味道都出不出來,更不知該說點什麽。


    靜靜地吃了片刻之後,還是太後先開的口:「阿晗,哀家還記得你和六格院的阮氏是舊友。哀家想問問,你和阮氏,近來可還熟絡麽?」


    謝晗立即心弦一懸,借著口中菜沒吃完,得以多思了片刻,才笑而開口:「還好。兒子自出宮建府後,和她走動愈發少了,不過逢年過節也會見上一見。」


    「哦……」太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問他,「那哀家再問問……她有個幹哥哥,是禦令衛的官員,他們‘兄妹’之間,是怎樣的關係?」


    一整頓午膳,吃得謝晗心驚膽寒。


    太後在一問一答裏透出的意思讓他想都不敢深想,可就算不深想,也依舊太明顯了。


    ——起初她提到禦令衛,他以為她是想問問禦令衛最近又盯上哪個世家沒有,可再往下聽,她竟是懷疑衛忱和雪梨……


    謝晗毫無骨氣地驚得臉都白了,趕忙承諾說「沒有沒有,雪梨迴家省親那陣子,衛大人正忙得焦頭爛額,絕沒時間做什麽不該做的事」。


    然後太後點點頭,似乎信了這一點。接著,卻又問他那有沒有可能是衛忱授意禦令衛上下幫雪梨瞞著什麽事、雪梨在宮外有沒有什麽交好的人。


    謝晗麵上沒顯出什麽,後脊被激出了一層涼汗。


    這種懷疑雖然乍聽之下荒謬,但卻是可以逼死人的。而且不止會逼死雪梨,還會逼死皇長子謝沅……


    母後究竟為什麽會懷疑這個?她這是年紀大了糊塗了嗎?可她的年紀又並沒有大到那個地步……


    謝晗不知自己是怎麽熬完這頓飯的,規規矩矩地退出長樂宮之後,心下一送,逃命似的直奔紫宸殿而去!


    「殿下?!」張康趕忙提步去追,可七殿下如今也快十九歲了,不像幾年前他仗著自己年長身量長跑得快就能追得上。


    一路上二人都跑得氣喘籲籲,但中間的距離卻沒怎麽縮短。到了紫宸殿時,皇帝剛才元日大朝會上迴來,宮女們正往裏進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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