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斐之一邊用樹枝在地上翻著幾具屍首,一邊給何大人做解說,換作以往他不可能有這耐心,不過他剛剛決定了件事情,雖然看著與他慣來的作風不搭,倒是有幾分趣味,興許可以嚐試一做。


    「這些何大人都可以說我有意混淆視線,那他們身上無一例外的疤痕呢?」


    這時他挑起幾具屍首的衣裳,露出或深或淺的陳年舊傷,這些傷痕有些一看就是有些年頭的,找個仵作一驗便知,顯然這幾人都是喬裝打扮的殺手。


    「我還從他們身上找到郭大人的信物,這些信物,與當年喬州洪水大發,官員貪贓私吞災銀,最後一夜之間罪證全無,其當時郭大人在喬州留下的信物,似乎是同一塊玉雕出來的。你說,我把這些拿到公堂上,夠不夠力讓郭大人罷職?」


    周斐之從懷裏掏出些什麽在手心把玩,何卓嚇得麵如土色,給手下人一個眼色,手下立馬會意,佯裝摔倒從懷裏掏了包粉末,猛地往幾具屍首上麵撒去。


    「滋——」地一聲油鍋響,那幾具屍首化得隻剩一攤血水。


    堂前眾人嚇得掩麵不敢直視,周中馳表情愕然,猛地上前一大步。


    何卓收斂了神情,在周斐之跟前恭恭敬敬下跪。


    「周大人,你十閻殿向來做事不張揚,是藏在黑夜裏的影子,與我們府衙河水不犯井水,這一次,下官給你把匪徒處理了,都是一場誤會,希望此事到此為止。」


    周斐之斜靠在太師椅上,麵色如常,緩緩收起掌心之物,直起腰。


    「那一位是我周某的祖宗,長居深府中,是我老祖宗留下的未亡人。還望何大人下迴辦案小心些,勿要擾我祖宗清靜。」


    他這話,算是已經將趙稚攬在自己身上,二人命運共連一線了。


    何卓等人走後,周中馳眼神複雜地走上前,「既然如此,那你剛才為何任由他毀掉屍首!」


    能將郭氏的人拉下馬,能解決一個是一個啊...


    周斐之攤開手掌,是一塊在夕光下散發柔和光芒,凝脂一般的暖玉,是塊極適合姑娘佩戴的玉,雖然成色極好,並不便宜,卻也隻是到珍寶齋一趟就能買到的東西。


    「你...」


    「我騙他的。」周斐之收起玉。


    「那那份先皇任命的詔令...」


    「真的。」


    那邊樹下嚇得身子哆哆嗦嗦,委頓在地上的姑娘吸引了周斐之的注意,他從椅上起來,走到小姑娘身邊。


    掩麵的紗已經被她哭濕了一片,周斐之蹲下身,故意恭敬地給她行禮道:


    「孫兒周斐之,拜見祖宗,祖宗,你怎麽哭了?」


    他話裏帶著調笑的意味,態度卻挑不出錯。


    「來,就等孫兒恭送祖宗入內歇息吧。」


    他朝她展示了一個寬厚結實的背。


    圍觀的眾人戰戰兢兢看著這渾身上下叫囂著力量的男子,把一位年少嬌姑娘輕輕背上肩膀。


    當子孫的自當侍奉祖宗膝下,伺茶布菜,晨起問安,晚間服侍就寢,本就常事,像這種祖宗走不動路的情況,當孫兒的將祖宗背迴去,也是尋常事。


    隻是不知為何,眾人怎麽看感覺怎麽怪。


    倘若背上的果真是年邁衰老的祖宗,這自然沒有違和感。問題是,祖宗她年輕貌美,和周斐之這位玄孫正好年紀相當啊...


    ·


    周家這位常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公子,近日終於在府中停歇下來。


    周中馳剛承爵沒多久,尚未立世子,可他膝下就隻有周斐之一嫡子,妾室所生的,除了一個才幾歲的庶子外,別的都是姑娘。


    因為安國公不喜他這位嫡長子,生了兒子的那位姨娘和未曾分家的二房便有些蠢蠢欲動。


    二房甚至想過要將二公子過繼到國公爺膝下,這樣好歹日後承爵了,兒子是自己的,二房就能一直隆昌下去。


    因為知道國公爺看重孝道,周中顯的夫人白氏打自二公子從淮南書院歸來,便囑他每日定要依時到慈正堂給祖宗定省問安。


    這日,府中四房人拖家帶口在步往慈正堂的路口遇上,大冷的天,此時天際剛泛魚肚青。


    白氏身後帶著二公子周萊之,直接微笑著跟大房的孫姨娘嗆聲:「孫娘子果真盡忠啊,大冷的天,還起那麽早,來送九公子,是要打算在此地候著了嗎?」


    孫姨娘臉色難看。


    國公府規定妾室不登大雅之堂,是不能到祖宗院裏來的,雖然國公爺寵愛她,但也隻是允許她在慈正堂偏院的屋裏候著。可這白氏這麽一說,顯然是挑開了臉,明言她不能踏足慈正堂,隻能在這岔道上候著了。


    孫姨娘為了兒子,隻能忍氣吞聲,交待奶娘抱好九公子,一會到了堂外需及時喚醒他,見了祖宗要恭謹。


    白氏見了嗤笑,「九公子不過是個五歲孩童,孫姨娘近日如此相逼,起一大早,夜裏又逼著念書到深夜,不過想博公爺垂青罷了,可是別忘了,當年你公然奪林氏的寵愛,你所生的兒子,便是成了世子,你猜,大公子會不會顧念那一點手足情,不害他?」


    白氏慣是這種心直口快的性子,二爺周中顯不滿地瞪她一眼,勸她收斂。


    白氏雖然說贏了孫姨娘,但因為被夫君責怪,心裏不爽,等二爺他們進去了,她便可勁地在外間同自己的丫鬟宣洩。


    「我哪裏有說錯?大房一個是粗俗武將之女出下的野種,同樣粗俗,目無規矩,從不來給長輩晨昏定省,還殺人犯事,也不知道公爺怎麽給他掩蓋過去的,竟然沒進大牢!另一個是賤婢生的,雖然當年公爺被狐狸精眯了心竅,硬說是落魄了的官家女,為她壞了一次規矩,但那到底是上不得台麵的,哪裏有我兒好?過繼之事,公爺定會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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