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又迴到了以前,迴到了小時候,那時,他也是這樣呆呆地,渴望地看著她。


    蹲在牆角看著她側臉,什麽都不敢做,也什麽都不敢說,怕她生氣不要他,丟棄他。


    不喜歡他。


    阿姐真的不喜歡我了嗎。


    這句話在他腦海裏一閃而過,卻頃刻間掀起驚天巨浪,他心裏已是血海翻湧。


    刺啦一聲,他的手指刺進樹幹,指尖又流出血來。


    而另一處,蘇南全然不知道寧白的存在,還在細緻地給文清安塗藥,她蹙眉,神情全是不忍。


    「為什麽皇帝要把你關在那裏?清安,你不是一直都為官謹慎,鮮少犯錯嗎?還有,這朝堂是何時變的天,怎麽皇帝轉眼就換人了?」


    蘇南說道,話裏話外全是不解。


    文清安聽後恍然片刻,隨即抓下她還在為自己塗藥的手,眼睛如一汪平靜的湖水,溫聲問蘇南:「南南,你當真不記得他了嗎?」


    「他?」蘇南愣愣眨眼,「你說的他是指誰?」


    蘇南黑葡般的眸子大而清澈,純則純,但也空無一物,極度空白。


    什麽都沒有。


    喜悅沒有,哀傷也沒有。


    文清安凝視她眼瞳許久,後苦笑一聲迴她:「便是當今皇帝,你曾說的,將你關在皇宮不放的人。」


    「他嗎?」


    蘇南的睫毛在陽光下根根分明,似乎眼裏的空洞正在被一些東西填滿。


    蘇南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文清安卻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


    他眼尾垂下,莫名帶了幾分惆悵憂鬱,但雙眼微眯,仍是對著她笑了笑。


    安撫而溫柔的笑。


    隻是他清俊的臉上還帶著幾道傷痕,平日裏溫和的笑容在此刻顯得有些無力和蒼白。


    但他隱忍著,做了極大的努力,控製自己不要用力。


    因為,他的手心還抓著她柔軟無骨的手,多一分力氣,她便會疼。


    「我不記得。」蘇南反覆搖頭,頭上的珠釵步搖發出叮鈴悅耳的聲響,「我討厭他,也恨他,他不是好人。」


    蘇南不客氣地給出了自己的評價,似是真的討厭極了這個人。


    「恨嗎?」文清安彎唇淺笑,他伸手颳了下蘇南鼻子,隨即輕輕吻她額頭,「罷了,我不問你了。」


    額間被柔軟相碰,蘇南內心深處忽就不明所以地刺了一下。


    她怔然,紅唇無意識張開,忽地抬頭看文清安。


    有幾分的無措和驚訝。


    甚至是牴觸。


    文清安驚疑,很快慘笑一聲,放開了蘇南的手。


    手心空了,蘇南慌張掀起眼皮,對上了文清安異樣且憂鬱的目光,她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被一趕來的丫鬟打斷。


    「少爺,老夫人喚您過去一躺。」


    文清安斂起神色,淡淡迴了句:「我知道了。」


    「外麵風大,你先迴房待著。」文清安起身,對蘇南囑咐了一句,便隨丫鬟一起走了。


    蘇南點點頭,木然看著文清安離去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做了什麽錯事。


    可她又好像什麽都沒做。


    蘇南想不明白是哪裏不對勁,隻覺心裏悶悶的,便起身走出水榭,想要去花園那處賞賞花散心。


    文府的花園談不上很大,但種滿了各色花草,此時正是花開時分,蘇南剛繞過一段青石路走近花園時,便有馥鬱花香傳來。


    隻是,再當她往前走過去時,便聞到了一陣濃烈而刺鼻的血腥味。


    沒來由的,蘇南甚至覺得這血腥味很是熟悉。


    她循著血腥味走近,在一處開的正盛的芍藥下方,看到了一灘鮮紅的血跡。


    鮮血將一瓣芍藥染成深紅,在陽光下看去,有種悽慘的美麗。


    「這不會是……」


    蘇南冷不防想到了那瘋子,那皇帝。


    他不禁抬頭望四周,一陣風過,樹葉婆娑,花絮飛舞,這四周除了偶爾走過的下人,什麽人都沒有。


    蘇南收迴目光,後鬼使神差地蹲下身,驀地伸出手去,指尖沾了些地上的血跡。


    鮮紅映入眼簾,蘇南雙眸模糊之際,腦海裏浮現了一個小孩的身影。


    那是下雪天,她也是一個小孩子,卻牽著一個小男孩的手迴了家。


    小男孩膚色白皙,有一雙漂亮的眼睛,生得比女孩還要好看,卻全身是傷,隻敢蹲在牆角看她,一句話都不敢說。


    很是可憐。


    一陣刺痛,那個畫麵如夢一般存在一瞬,很快便消失。


    蘇南怔然,隨即她又仿似看到了兩個孩子牽手去書院的畫麵,一起盪鞦韆的畫麵,擁抱的畫麵,甚至是……


    此刻,不僅腦袋開始疼了起來,蘇南隻覺心口處也開始劇烈疼痛。


    無緣由的,很是奇怪。


    蘇南錘了錘腦袋,強迫自己清醒過來。


    她隻當剛才那些畫麵都是幻象,不真實的幻象。


    她篤定,她的記憶裏從未有過那樣一個小男孩,她不可能會和他如此親密。


    那些不會是真的,絕對不會。


    那個人絕不會是他。


    絕對不會。


    蘇南想定,長長地唿出口氣後,便起身離開了這裏。


    隻是她緋色紗裙的裙擺拂過,染了些許血跡。


    寧白的血跡。


    這灘血如蘇南所想,的確是那瘋子皇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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