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芸凝和鍾欣桐還是留下,給程芷月幫忙。


    滿格狀態下的程芷月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翻閱舊時數據,分析靈能波動曲線,扛著個大扳手,對著機械就去了。


    看得鍾欣桐目瞪口呆。


    很容易能看出來,程芷月並非是為了什麽,為了將功贖罪,為了獲得榮譽——都不是,而是這項工作本身,就能讓她獲得快樂。


    兩人也迅速加入了幫忙的隊伍,由範浩言帶隊,調試設備、記錄數據,匯總上報,很快和其他人一起忙成一片。


    今天終於得了點空檔休息,鍾欣桐直接躺倒在床上,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沒,沒人跟我說,靈能研究所是要幹體力活的呀,我以為就是校準儀器,或者記錄實驗數據一類的,”鍾欣桐攤在床上,完全不想動彈,“你還有力氣,看出來你的體術成績比我好了。”


    “主要這是我親師姐的地盤,我不能給她丟人呀,”葉芸凝一笑,“行了,你是來陪著傅鴻的,沒道理拉你當苦力,好好休息下吧,沒人怪你。”


    葉芸凝起身離開。


    卻不是去找程芷月。


    有個人,是她不太想見,但必須一見的。


    她來到靈能研究所最下層的監獄。


    是的,監獄,很少有人知道,主要負責科技研發的靈能研究所,在其地下室,竟然也有一座監獄。


    而且葉芸凝敢打包票,審判庭也好、監察處也罷,沒有哪裏的監獄,比靈能研究所的更堅固。


    這裏最初用來存放不穩定性極高的靈,後來逐漸改建成監獄,不過因為靈能研究所並不負責收押犯人,所以這裏大多數時候是空著的,誰要被關進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也因此,這裏監獄的牆壁,都是秘銀製成的。


    一踏入這個地下室,“冷”是最直接的感觸,不隻是肢體感受上的冷,更是一股自心底而起的陰森,是常年不見外人的嚴寒。


    這是一種無法被靈化的感觸,讓契靈者對此天然失去掌控感。


    契靈者在秘銀環境中,比普通人更容易產生過激的情緒。


    契靈者都如此,更何況是——靈。


    “楊素阿姨,好久不見。”葉芸凝一直走到了監獄盡頭,緩緩蹲下。


    能看出來,這裏的空間明顯比其他牢房小一圈,是加固的秘銀層,比周圍都要厚,一拳砸下去,這裏的牆壁不會有絲毫的變化。


    楊素的調查沒有對外公開,明麵上的數據隻是其作為舊監察處之人,參與了新建監察處的建設,這雖然聽上去古怪頗多,但其實也不那麽值得一驚一乍。


    原本的舊人就一定是一刀切的壞人嗎?或者說原本是壞人,就一定一定不能改好了嗎?


    連審訊都不審訊一下,直接下獄,若非楊素前科累累,都要有人告靈能研究所無端冤枉好人了。


    楊素是程芷月下獄的由頭,她的來龍去脈卻比程芷月更複雜。


    看似是舊監察處違法審訊柴溫茂時開的口,而實際的情況,隻會比這更複雜。


    “除了小酒,與我和應乘風為同源契靈之人,就隻有你了,楊素阿姨。”葉芸凝開口道,“因此,我一直敬你為前輩,從不敢不敬。”


    葉芸凝對著說話的是監獄底下送飯的小口,不打開的時候,按小口薄薄的一條,連a4紙都塞不進去。


    “你,什麽時候懷疑我的?”楊素開口,還是那個聲音,卻不是慣常的語調。


    “因為小酒,他和卡卡的關係極好,同源契靈,心連心,卻也不會主動開口告訴卡卡些事情,小酒的智商還分不清對人類來說‘重要’活著‘不重要’的概念,卡卡能知道這一切,要麽是應乘風問的,要麽就是誰示意小酒開口的。”葉芸凝說道。


    “那為什麽不能是前者呢?”楊素靠近了小口。


    “我一開始也以為是應乘風開口問的,但這不影響我懷疑一下作為他們母體的你,不需要把一切武斷到死,”葉芸凝說道,“尤其是之後,我聽說你沒有被關在審判庭,而是被關在了靈能研究所,我就更肯定自己的猜測了。”


    “什麽猜測?”楊素問道。


    “葉巧書幫你脫身的辦法,你要再用一次。”葉芸凝迴答道。


    當年葉巧書指證楊素就是舊監察處在靈能研究所的臥底,由於是“內部舉證”,再加上證據確鑿,判案可跳過靈能審判庭,直接由作為靈能研究所所長的葉巧書本人宣布對內部叛徒的定罪——這樣能更好地節約訴訟資源,是基地條例中允許的。


    而如今,楊素的“罪過”是從舊監察處審訊柴溫茂那裏開的口,程芷月不是第一檢舉人,但靈能研究所在第一時間認下了楊素的罪名,把她控製在了自己手裏。


    想來,這也是楊素自己的主意。


    不然呢?如果要查清楚來龍去脈,那指定要把楊素送到審判庭,人送過去了,審判流程延長,拖都能拖到楊素被肢解的那一天,她本來就是金花殿跑出來的“殘障人士”,再怎麽對待,輿論上都能一條被子蓋過去。


    不如當機立斷,直接認下罪名,斷了審判庭插手的餘地。


    是,楊素是通敵,背叛了靈能研究所,但這件事是靈能研究所的“內務”,頂多再牽扯個舊監察處和新建監察處,橫豎跟審判庭扯不上關係。


    我認罪了,你不用還我清白,便也無權審判我。


    楊素仰起頭,看著葉芸凝:“不錯,這就是我的打算。”


    “那程芷月呢?她,她被政府機關帶走,也是你安排的一環嗎?她礙著你的事了,你想取代她?”葉芸凝問道。


    “程芷月是個實誠孩子,太實誠了,執著於清白和真相,我和她說過‘認罪求平安’之道,但是她不願意。”楊素開口道。


    “——我相信基地會還我一個清白的。”楊素一攤手,“那個傻丫頭是這麽說的。”


    “楊素阿姨的迴答印證了我的另一個猜想,”葉芸凝開口道,“你,才是靈能研究所真正掌控全局的人吧?而程芷月,隻是你們推到前台的一個研究員。”


    楊素沒否認:“那孩子確實不適合搞政治。”


    “你的身份尷尬,金花殿和‘背叛者’的雙重印記讓你注定無法登於台前,所以便推了程芷月上前,這明明是顯而易見的一點,但我之前卻從來沒有考慮到過,你知道是為什麽吧?”葉芸凝緩緩開口道。


    “你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覺得程芷月才是靈能研究所的真正掌權人?”楊素發出一聲冷笑,“恕我直言,那靈能研究所甚至撐不到夜斯上台,就會被那傻丫頭衝散架。”


    “金花殿和背叛者,都不足以讓我相信你的退場,真正讓我覺得你不可能上前台的,是你的身份,你作為‘靈’的身份。”葉芸凝的聲音迴蕩在空曠的空間中,久久不息。


    “葉巧書前輩怎麽可能允許一個真正的靈體把控靈能研究所,她思想再開放,也不可能做到這一點——將靈體研究的頂級機構,交給一個靈來掌權。”葉芸凝說道。


    那簡直相當於把基礎醫學實驗研究,交給小白鼠當主要負責人!


    再慈悲心腸的動物愛好者都做不出這麽荒誕的事情,更何況一個了解契靈比了解自己更甚的頂級研究員。


    “而葉巧書不讓,她能有千種萬種的方法約束你,這是她的專業。”葉芸凝說道。


    楊素又是一聲低笑,似乎在嘲笑什麽。


    “我猜錯了嗎?”葉芸凝提出疑問,“難道葉巧書無比信任你,信任到了能把一切交給你的程度?”


    “小丫頭,不要用你們人類的道德標準的那一套來評判我們靈,”楊素開口道,語氣和之前的和藹完全不同,已然變成了桃心之容。


    “就像在你們眼裏,先天智力缺陷的人不是人,在我們眼裏,弱小到連靈智都沒有生出來的同族,算是同族嗎?”桃心說道。


    “確實,”葉芸凝陷入思考,“高等靈和低等靈體之間的差距堪比人類和草履蟲,你無法把他們當做同族是很正常的。”


    而且,靈最初的力量積累就來源於相互碰撞吞噬,桃心走到了如今高等智慧的一重,吞噬了無數低等個體,自然不是濫同情之輩。


    靈體本身就沒有“同族”這個概念,他們本身的存在就是利己的,像是龍之長歌,像是時光之輪,他們知道了彼此的存在,卻也沒有說“咱倆交個朋友”的想法。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葉巧書選擇了信任你?”葉芸凝思考道。


    “不,沒有,”桃心攤手道,“即使如此,她仍然不放心我作為掌權者留在這裏,我的識海中,有她留下的契靈印。”


    葉芸凝一愣:“你們之間,也有這樣的相互約束?”


    “是啊,這個約束如果一直存在的話,我是永世不可能自由的,永遠被捆綁著繩索,活在一個我一伸手就能掐死的人類的陰影中。”桃心說道。


    葉芸凝的眼睛猛然睜大了,一時心律不齊:“你說什麽,現在葉巧書對你的控製已經消失了,她出什麽事了嗎?”


    “不知道,我們之間離得太遠,又太久了,沒有靈能的溝通,契約自然而然就失效了。”桃心迴答道。


    葉芸凝緩緩鬆了一口氣:“嚇我一跳,我還以為,葉巧書她出了什麽事情呢。”


    “她對我的限製還在,或者說這個軀體本身對我的限製還在,”桃心伸手看了一眼楊素的身體,“我不能自由地活動,不能做出太過怪異的舉動,那契靈印將我緊緊地定成了這個軀體的契靈,我甚至無法自己擺脫她。”


    “桃心前輩,”葉芸凝換了稱唿,“前輩足夠強大,對這具軀體的掌控力絕對不弱,如果你想的話,跑到街上來個當街拿大頂,應該不成問題,你口中的那些不能,其實大多數都不是這具軀體束縛住的你吧?”


    桃心一愣,直覺葉芸凝之後說的話,自己會不愛聽。


    “真正困住你的,是你觀察人類世界數十年,在心底潛移默化的認知,”葉芸凝輕輕開口,“對人類道德的認知,和自我約束。”


    桃心一怔,忽然就不淡定了:“你胡說,不可能,不會是這樣的——”


    “桃心前輩,楊素阿姨,不管我在跟哪一個說話,請你誠實地迴答我,你,沒有做出任何瘋狂的舉動,是因為認同了人類社會的道德秩序嗎?”葉芸凝開口問道。


    “不可能,”對方下意識地迴答,“不可能的,人類世界的規則,多麽荒唐可笑的規則,我認同你們,怎麽,怎麽可能!”


    “人類世界,明明有強大的能力卻不吞並彼此,明明可以獲利卻追求所謂的‘清白’,明明可以舒舒服服地活著,偏要惠及旁人,這樣的規章製度,這樣的道德,簡直蠢透了,我怎麽可能認同?”桃心的聲音高了起來。


    “前輩,淡定,”葉芸凝保持著平心靜氣,“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就你的遵紀守法,代表全人類,對你表達難以言語的感激之情。”


    桃心沒感受到絲毫感激之情,他隻感覺自己被嘲諷了。


    “我會和你們這些弱小的人類遵循同一套道德準則?別開玩笑了!”桃心的語氣變得嚴肅。


    “我一根手指就能毀掉你們大半之人,隱藏實力走在人群中不過是看著你們可笑罷了,葉巧書,林洛,程芷月,你們個個都是把鐐銬帶在身上的傻子,我才不是和你們一樣的傻子!”


    葉芸凝在門外,站了起來。


    “前輩……”


    “才沒有,才不會,我才沒有傻到把弱小人類的那一套套在自己身上,我,我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裏,不過是不想暴露身份……而已。”桃心說道。


    “所以,前輩隻要想,完全可以離開這座秘銀打造的囚籠,完全可以抬手殺到皇宮,直接給那個黑袍人一劍,送他迴領航者號,對嗎?”葉芸凝開口道。


    “……”桃心沒說話。


    旁人口中,吹大牛的言辭,在他這裏,不是做不到。


    “把你關在這裏的是你自己,靈能研究所之內,旁人沒有關著你的權力,不是嗎?”葉芸凝開口道,聲音沉靜。


    “葉巧書之外,沒人再知道你的真實麵目,他們關一個普通契靈者,不可能在這麽嚴密的地方,你把自己關起來,是為什麽?”葉芸凝問道。


    “我覺得人類麵對的問題,總是又蠢又可笑,”桃心悶悶地開口,“明明吞噬和殺戮可以解決的問題,為什麽非要扯那些婆婆媽媽的蛋,看誰不順眼,給他一刀就是了,幹嘛還要套個漂亮的外殼呢?”


    “所以,你把自己關在這裏,是想抑製自己殺戮的衝動,對嗎?”葉芸凝忽然明白了,“你有厭惡,你有恨,你有看不慣的一切,你有想毀滅的東西——以及毀滅他的能力。”


    桃心沒說話。


    “但是你不能,人類的道德標準和行為模式告訴你,你不能,你不能無緣無故地殺人,再強大也不行,你不能對犯罪者下手,因為還沒有經過審判,是嗎?”葉芸凝說道。


    “所以你把自己關起來,假裝做不到,便可以‘不聽’‘不看’‘不參與’,對嗎?”葉芸凝聲音溫和。


    “但,一個人覺得自己不配的時候,恰恰說明,他比大多數人都配了。”


    “你覺得自己沒有參加的資格之時,你就比大多數人更有資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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