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無論要做什麽,他們此行的目的,就是找到真相。


    “我們真的能找到真相嗎?”於寒心裏沒底,“這都是快八年的事情了。”


    “未必不行,”葉芸凝麵上還保持著冷靜鎮定的分析,“西普樂地區的人,還習慣性地將‘內城’和‘齊家人’混為一談,卻不知,齊家其實早早落敗,現在都稱道不上姓甚名誰——阿瑞斯軍校第二名指揮位齊臨自殺的事情還記得吧,也可以從側麵反應齊家的落敗。”


    於寒沒敢打擊隊長,默默地咽下了那句“這也太牽強”了。


    於寒覺得,葉芸凝不是個容易被情緒左右的人,她會大吼會生氣,但絕對不會被情緒左右,去做出什麽不理智的決定,然而此刻……


    葉芸凝眼眶發紅,聲音開口有點啞,說著一個不切實際的夢。


    於寒沒說話,隻是站在葉芸凝身邊,無聲地陪著她。


    而後,於寒彎腰,向葉芸凝行禮:“隊長,請相信,無論你做什麽,我都願意,陪著你。”


    葉芸凝深深地看了一眼於寒:“這不是一個聰明人的選擇。”


    “為隊長效忠,會是我最聰明的選擇。”於寒堅定道。


    葉芸凝閉了閉眼睛,於寒舉起了手中的通訊:“以及,允許我鬥膽一猜,隊長真正的打算。”


    “說。”葉芸凝就一個字。


    “我還猜不到隊長真正的打算,”於寒一攤手,“但我把最後的呂京寰、林小璨和趙洪文同學都叫過來了。”


    葉芸凝用力閉了閉眼睛。


    “她就是個騙子,她就是來騙吃騙喝的!”外麵傳來一個男聲,“她就是個冒充的騙子,我弟弟布吉被她派去了內城,到現在還沒迴來,八成是遇上什麽意外了,她就是個騙子!”


    葉芸凝歪了下頭:“什麽情況?”


    “是布吉的哥哥布魯,因著布吉數日未歸,他很擔心。”於寒對人員很了解。


    “把實際情況向他說明就好了。”葉芸凝說道。


    於寒露出了點為難的神情:“他不信。”


    “事實上,布魯從布吉失蹤的第一天就往這兒跑,都是施佩玲給擋迴去的,她說沒必要因為這點小事打擾隊長。”於寒說道。


    葉芸凝微微睜大了眼睛。


    “到現在了,布魯越發平靜不了,各種懷疑往外冒,都覺得說是我們把布吉拐去賣了,施佩玲都壓不住。”於寒說道。


    “也不是什麽大事,過兩天布吉能迴來,一切自然平息。”於寒說道。


    葉芸凝往後一仰,眼淚又不自覺地在眼眶打轉轉——真好,好歹有人幫我分擔這一切。


    “不行,我弟弟肯定出事了!”布魯終於是等不了了,糾結著一夥人,拉開了施佩玲,衝破了艾黎太太的房子,“今天必須給我個說法,我弟弟和大叔人呢!”


    布魯衝進來,迎麵看著的,就是骨灰盒,上麵寫著大叔的名字。


    “啊!大叔,大叔!”布魯瞬間崩潰了,轉頭看向葉芸凝,充滿敵意,“你,你們,害死了我的親人,害死了我弟弟——”


    “冷靜些,你弟弟沒死,”於寒說道,“布吉隻是受傷了,過兩天能迴來的。”


    “能迴來?什麽叫能迴來?他可是被內城的人帶走了呀,他怎麽可能迴得來!”布魯很不鎮定,“大叔,他,他已經……”


    “我很抱歉,”施佩玲幾步衝進來,想攔著點布魯,“大叔的事情是個意外,但我可以保證,布吉真的還好好的……”


    “就是個,騙子,騙子!”布魯的手扶上了骨灰盒,眼神裏是說不出的灰敗,“騙子,什麽能帶我們變得更好,怎麽會更好,我們生來就是條賤命,怎麽可能變好,憑什麽指望著能變好?”


    布魯說著,伸手“啪啪”給了自己幾巴掌,嘴裏繼續念叨著:“怎麽可能變好,那樣的希望,再也不可能來了。”


    施佩玲想把布魯拖走。


    “帶大叔去安葬吧,”葉芸凝在一旁看著,“既然你什麽都不相信,又在這裏鬧什麽呢,鬧來鬧去,也沒想真的相信什麽,那就省些力氣,迴去休息吧。”


    “你根本拯救不了我們!”布魯看著葉芸凝。


    “對啊,我是拯救不了你們,”葉芸凝承認得很坦然,“誰能救得了你們呢?偏僻的土地,匱乏的資源,無休止的混亂靈能,族群中的人即使有天賦,也無法獲得合適的契靈,外出聯通外界的路要經過內城,被徹底堵死,精神領袖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太太,這樣的你們,誰能救得了呢?”


    布魯說不出話來,他死死地盯著葉芸凝。


    “你不用看我,我救不了你,”葉芸凝的眼神是說不出的凝重,好像所有的光都被吸到裏麵了,“我救不了你,除了你們自己,沒人救得了你們。”


    “如果你是來請求幫助的,那就把態度放尊重一點,再開口;如果你是來宣泄情緒的,那就抱著骨灰盒子滾——收起這一副要飯吃還理直氣壯的腔調,我本也沒有義務,幫助一群垃圾。”葉芸凝的聲音很冷漠。


    布魯“撲通”一聲跪下了,仰頭,看向葉芸凝,眼裏是藏不住的淚水:“是,檢察官小姐,我錯了,我不該這樣情緒化,我……”


    “閉嘴,我沒有義務接受你的憤怒,也沒有義務接受你的悲傷,我本也不是什麽救世主,什麽‘慷慨無私’的神,”葉芸凝轉過身,背對著布魯,“我沒那麽大能耐,我救不了誰,沒那個勇氣自救的就給我滾出去,求也好跪也好,不如去找個許願池裏的王八。”


    布魯說不出話來,又是“吭吭”兩個頭,牧承影和施佩玲一左一右,把他扶起來,帶走。


    “隊長……”於寒叫了一聲葉芸凝,她的神情真的很可怕。


    “他沒說錯,我,救不了任何人。”葉芸凝似乎是喘氣都在顫抖,要扶著桌邊才能勉強坐正,壓力與混亂把她逼成一團亂麻,還不能為人所知。


    “你隻是在領著他們自救。”於寒說道。


    葉芸凝的眼睫微微顫抖了一下,於寒一言,她竟真的好受了許多。


    “芸凝姐姐!”一聲叫喊穿透了走廊,一個身影猛地撲向葉芸凝,好像一陣風竄了過去,“芸凝姐姐,好久不見,我想死你了!”


    “小璨,好久不見。”葉芸凝也微笑起來。


    兩個人之間是大大的擁抱,葉芸凝在擁抱間緩緩唿出一口氣,像是疲憊的旅人終於找到了可靠的肩膀,一瞬的依偎,已足以獲得前行的勇氣。


    呂京寰和趙洪文也出現在門口,把各自的行李往地上一放,一個擦汗,一個擺出擁抱的姿勢:“隊長,好久不見。”


    葉芸凝感覺眼眶一酸:“感謝諸君,此刻與我同在。”


    ·


    “我們必須去靈能研究所舊址走一趟,但也需要有人留下來照看西普樂之地,”葉芸凝以最快的速度調整了狀態,“我們的主要規劃分兩組,一組上前,一組留後。”


    林小璨舉手:“我們是要在西疆留到開學嗎?”


    於寒站在她身後,給了她一拳。


    “喂,這個問題有什麽問題嗎?為什麽打我?”林小璨抱著腦袋道。


    “如果事情沒有得到妥善的解決,我會代表【灼夢華】向諾嘉學院請假。”葉芸凝沉穩道。


    看表情,林小璨其實很想追問一句“為什麽請假”,但於寒的拳頭還在旁邊架著,她便也悻悻地閉了嘴。


    “去往研究所的人,我,於寒,呂京寰,以及牧承影,”葉芸凝邊說邊寫,“林小璨,施佩玲,趙洪文留守西普樂。”


    “為什麽,”林小璨一聽,有了意見,“為什麽於寒可以跟你去,我卻要留守,我會比她更有用的,芸凝姐姐,讓我跟你去吧。”


    “留守西普樂也是個重要任務,以施佩玲為主,有什麽情況及時通知我們。”葉芸凝繼續道。


    “可我想……”林小璨不死心。


    “想什麽想,”於寒打斷了她,“服從命令就好,你的異能,到了研究所也派不上什麽大用場,麻煩大於實用價值,懂?”


    “可……”林小璨快要急哭了,“我也想在芸凝姐姐身邊幫忙。”


    “真撞上敵人,你能有什麽方法?你隻能快點逃跑。”於寒說道。


    “那你呢,你就有什麽辦法幫上忙?你還不如我!”林小璨跳腳道。


    名單分配,葉芸凝提前和於寒商量過,於寒自然也預料到了林小璨會有所不滿。


    “但是最起碼,我不會拖後腿,”於寒推了一下眼鏡,“我的契靈‘電子之眼’有一定的精神武裝作用,再高濃度的靈能都很難對我的意識和精神力產生什麽傷害,裏麵內部布局和舊物查證都需要我,我必須要跟去。”


    於寒抬手指向身後兩位:“至於他們,牧承影不用說,思想鋼印讓他必須要走一趟,而呂京寰同學作為全隊武力值最高的人,也可以給我們帶來保護,是最合適的隊伍搭配。”


    “可是……”林小璨還要說些什麽。


    “沒有可是,”於寒的手指一點林小璨的腦門,“這是安排的最優解,我和隊長商量好的,聽話就留下,不聽話可以離開。”


    林小璨還是不服:“可是,我留下也沒什麽用呀,為什麽不能讓我跟去。”


    “但是你跟上也沒有什麽用呀,”於寒轉過身來,“你在哪裏,都沒什麽用。”


    林小璨快要急哭了,但她說不過於寒。


    “散會,”葉芸凝緩緩開口,“施佩玲向趙洪文交代下此地情況,牧承影和呂京寰到我這裏來,於寒,你去和小璨談一談。”


    “芸凝姐姐,我可以,我……”


    於寒拉住了林小璨的衣領,把她拖走。


    兩人走到了空曠地帶。


    “一定是你,一定是你的錯,”林小璨暴跳如雷,“芸凝姐姐為什麽不帶我,一定是你說了什麽,是你做的這樣的安排。”


    “林小璨,”於寒連名帶姓地叫了一聲,“你知道,你其實是隊長第一個信任的人吧。”


    “嗯,所以呢,你是來找我炫耀,現在芸凝姐姐更信任你了,是嗎?”林小璨冷笑一聲。


    “我曾經很羨慕你,無憂無慮,自在快活,想說什麽說什麽,想做什麽做什麽,就在那不知不覺間,得到了旁人夢寐以求的東西——葉芸凝無條件的信任。”於寒說道。


    於寒的神情是落寞的,看得林小璨有些意外,撓了撓頭:“可她現在也信任你呀,你看,她都聽你的,不聽我的。”


    “不,我能看出來,葉芸凝心裏最深的那個位置,我還進不去,”於寒看向遠方,任憑風往眼睛裏灌,灌得她眼眶發紅,“隻有你,隻有你能讓她不掂量對錯,不考慮是非,不計較是否得罪,也不用時刻觀察著反應,無條件地信任。”


    林小璨沒聽懂:“你也不用這麽嚇唬我,隊裏的安排我聽就是了。”


    “她不會對你藏著掖著,不會拿一些事情去觀察你的反應,不需要你向她證明忠心,也不用說什麽都拐個心眼。”於寒的嗓音啞了啞。


    “我一直以為自己隻需要一個足夠優秀的長官,能懂我,能值得我輔佐,那就是最好不過的狀態了,但是,但是真的有那麽一天,我遇上了我所期待的伯樂,我也真的,真的好想擁有她絕對的信任呀!我想隊長在利益關聯之外,發自內心地認可我這個人!”於寒幾乎是崩潰的。


    林小璨還是沒理解於寒崩潰的點在哪,她看向副班長:“可,隊長很支持你的提議呀,嗯,這有什麽問題嗎?”


    “她不是支持‘我’的提議,她隻是在支持‘正確’的提議,我隻是碰巧是那個提議的提出者罷了。”於寒說道。


    “有話直說,”林小璨真受不了這個彎彎繞繞的道道,“你到底要說什麽,我還想給隊長提意見,說我跟她一塊去研究所呢,你可別不知足了。”


    於寒鬱鬱滿腔,葉芸凝獨自思索數日,也不跟於寒開口脆弱,林小璨一來,隊長便找到了依靠,用“吃醋”來形容這種感覺或許不太恰當,但就是一種憤懣不舍氣,卻又說不出來的感覺。


    就像是自己拚命追求的東西,被一個傻子輕而易舉地獲得了,而那個傻子自己還什麽都意識不到,甚至於並不珍惜。


    “總之,芸凝姐姐就是很厲害呀,誰不想跟著,她這樣安排,也總有她的主意吧,我聽話就好啦。”林小璨說道。


    “所以,你是真的沒意識到,你說話做事其實很不負責任嗎?”於寒還是把真心話開口了,“你把所有的決定、所有的打算都堆給隊長,讓她做安排,讓她出主意,你將她仰望得很高,也因此得到了她的信任,讓她知道‘小璨是不可能出賣我的’。”


    於寒盯著林小璨:“所以,拜你所賜,她才活得那麽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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