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芸凝又做了一個深唿吸。


    場上,兩個人繞場半天,終於交手了。


    呂京寰作為主攻係,體術成績遠好於精神係的柴溫茂,近身搏鬥更顯優勢。


    柴溫茂該用出白日之境的精神攻擊了,他曾在單人賽中戰勝過呂京寰,這是他唯一反敗為勝的希望。


    卻見呂京寰動作漸緩。


    呂京寰的雙目呆滯起來,一下往後仰去,原本壓著柴溫茂打的他忽然就木呆起來,手腳放鬆,倒在了一旁的地上。


    柴溫茂的眼神死死地盯著他看。


    “我們認輸!”葉芸凝從指揮位上站了起來,“柴溫茂同學,請不要傷害我的隊友,這場團賽,我們認輸,收迴你的契靈!”


    葉芸凝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卻是踉蹌一步,吐了一口鮮血。


    ·


    一個白衣身影出現在葉芸凝麵前,影影綽綽,周身是溫和的光芒。


    “你是誰?”葉芸凝伸手向前,想要觸及那抹身影。


    背靠光芒的女人迴過身來,葉芸凝看不清她的臉,卻能清晰地感覺此人沒有惡意。


    “我是誰?”女人似乎聽到了一個很有趣的發問,“我,就是你呀。”


    “什麽?”葉芸凝又向前一步,想要抓住眼前人的衣角,卻徒勞無功。


    “我就是你呀。”白衣女人又重複了一遍。


    “你就是我?”葉芸凝跟著重複了一遍,神思跟著白衣女人走,幾乎是直覺般地開口,“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是——寧?”


    眼前的人,是我的前世,我是寧。


    那是我。


    ·


    呂京寰即將傷人的最後一刻,葉芸凝還是動用了契靈印。


    這一動,傷筋動骨,對葉芸凝自己的損傷比對呂京寰的還大,吐血還暈了,這一暈,就是一天一夜。


    白衣女人的身影越發模糊,葉芸凝嘴裏喃喃自語的“我是寧”卻越發清晰。


    葉芸凝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到林小璨在自己的病床跟下守著。


    想來是讓她擔心了,小姑娘睡著了,還皺著個眉頭,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葉芸凝動了一下,林小璨就醒了。


    “芸凝姐姐,你終於醒了!”林小璨語氣裏是欣喜。


    “我,我本來也沒事,大概就是力竭吧,休息一下就好了。”


    現代靈能醫學能檢查出葉芸凝是靈能耗盡力竭導致的吐血和暈倒,但還沒細致到檢測她的靈能是因為什麽而耗盡的。


    呂京寰之前和柴溫茂的單人賽,一個照麵就能被對方控製得動彈不得,而這一場,卻能繞著場地轉幾圈再輸,外人眼中,葉芸凝在指揮位起了很大作用,甚至到靈能耗盡,說得通。


    腦中電光火石之間劃過這個“說得通”,葉芸凝就心安了,坐起身來,看著林小璨歡欣鼓舞地通知其他人的樣子,竟真有點安心的感覺。


    是她久違的安心。


    但她知道這份安心注定是短暫的,大概隻能持續到……


    “葉隊長,你醒了。”呂京寰提溜著一袋子水果進了病房。


    是的,隻能持續到見到這位之前。


    呂京寰來得最快,隊裏其他幾個人也接著來了,葉芸凝隻是力竭,需要休息幾天,醫療艙都不必躺太久,不是什麽大事。


    鍾欣桐和隊友都來拜訪過,遵照醫生的囑托,這種把身體核心處的靈能都挖出來的深度力竭都不能用長眠曲線來治療,隻能靠自然休息恢複。


    醫生囑托,要完全恢複,大概需要休息一星期左右,這期間一定要慎用靈能。


    這時候就是顯示人品的時候,葉芸凝素日裏為人和善,大事上挑不出錯誤,這一病,就顯得朋友格外多,【無影之形】和【風吹去】全員到訪探病,【落木千山】的孟亦藍和孟亦紅姐妹也來了,應乘風走了兩趟,一趟帶著白旭峰和沈夢嵐,一趟是自己來的,得知休息休息就好依然不放心,送了一堆補品。


    於是葉芸凝醒來後,對著一箱紅棗燕窩發呆。


    就這樣呆著呆著,呂京寰推門進來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葉芸凝覺得自己可以用平和穩重的心態麵對。


    呂京寰就這樣坐在床邊,給隊長削了個蘋果。


    蘋果皮削得很長,呂京寰的手很穩,一條皮下來,每斷,而且粗細均勻。


    醫院裏同樣有監控,不是說話的地方,葉芸凝剛想開口說我們出去走走,就聽靈能托著一道聲音,直接進入了葉芸凝的耳朵。


    “隊長,我大概能理解你作為一個人類,不想殺柴溫茂的心,因為原先的呂京寰,也是這麽個想法。”阿龍說道。


    龍之長歌聯通的聲音傳遞是單向的,葉芸凝隻能聽,不能說,所幸現在也不需要她說什麽,眼神和表情足夠她傳遞信息了。


    “人類因為自己的弱小而不得不選擇群居生活,並因此產生對同類的認同感,對集體的歸屬感,因著這兩種感受,他們不會向身邊的人下手,隻能像羊群一樣,成群結隊地咩咩叫著。”呂京寰說道。


    葉芸凝心想,也不是,用犛牛或者麋鹿那一類有攻擊性食草動物來形容或許更恰當些,有利益衝突的時候,他們可以對同類捅刀子。


    但,葉芸凝不想當那樣的人,最起碼現在是不想。


    其實受害者才是最容易變成加害者的人,自己淋過雨,便想撕碎別人的傘,活到最後,人不可避免地會沾染上自己所厭惡的人的氣質。


    葉芸凝能感覺出來,自己的想法到了另一個極端,她極度地不想接觸科學理論知識,在離葉巧書那麽近的情況下排斥對靈能學科的研究,覺得科學知識隻會讓人越學越傻,又越學越肥,最終作為一塊傻肥肉被盯上,吃掉。


    葉芸凝在對葉巧書的恨鐵不成鋼中越發厭惡起了自己,她真的,真的不想再那樣傻,那樣天真,以至於最終淪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像“寧”一樣,在無知無覺中引來眾人的嫉妒,與背叛。


    葉芸凝把自己的關注重心大幅度偏移,將關注學習的主要內容修改,關注政局而非書本,洞察人心而非知識,天才少女不再在科學研究中投入過多精力,在葉巧書希望她從事靈能研究的時候表現出極度排斥的態度,似乎也是要與某個愚笨的身影一刀兩斷。


    早就死了,早就應該徹徹底底地死了。


    但在呂京寰向柴溫茂舉起刀的時候,葉芸凝才發現,她的堅持從來沒有死,屬於指揮位的堅持從來沒有死,雖然說她想活得清楚、死得明白,想參與政局而不是做一個被知識蒙住了雙眼的純研究學者,可曾經作為學者的清高依然印在了她的骨子裏,那點不合於世俗的傲慢,那點天真又可笑的傲慢,那份對絕對對錯的執著,從來沒有消失過。


    因此而死,但我不想改變。


    我因我的堅持而死,但我依然堅持。


    那是,前世的“寧”。


    這讓葉芸凝在對現實憤世嫉俗的同時又不甘於被同化,在看清這個世道利益至上的本質之後又不甘於被利益至上所裹挾。


    盡管離被同化可能就差那麽一點點。


    呂京寰的靈能比葉芸凝高出太多,葉芸凝幾乎要掏空全身,才能抽幹呂京寰可使用的靈能,後果就是葉芸凝在這裏躺著,呂京寰依然可以安然地削蘋果。


    她使用契靈印的時候,但凡收那麽一點力,但凡有一瞬因著靈能掏空的痛苦而放棄了對呂京寰的鉗製,呂京寰都可以保持自如的活動並完成他的打算。


    那一瞬間,葉芸凝幾乎是在咬牙堅持的,堅持的是對自己原則最後的堅守。


    “但我覺得,你應該是羊群裏最聰明的那隻羊,”呂京寰說道,“你的智慧,完全可以讓你不流於世俗,你能看清其他的羊是多麽地愚蠢可笑,最起碼,你能看清我們有不得不這麽做的理由,利大於弊,你為什麽還要阻攔呢?”


    葉芸凝知道,自己的想法,太過於天真,說給個人類都很難有人能發自內心地相信吧,更何況是沒什麽道德觀的靈。


    呂京寰要理由,她得給他一個心服口服的理由。


    葉芸凝還不太能使用酒心桃魅傳話,隻能言簡意賅道:“你是狼嗎?”


    “我也是一隻羊……”


    “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有隨時可以攻擊羊群的權力和能力。”


    “比起一隻披著羊皮的狼,羊更信任一隻致力於抓捕狼的牧羊犬,很正常吧,最最聰明的羊也不會例外。”葉芸凝說道。


    呂京寰抬頭望向隊長,把削好的蘋果遞給她。


    “披著羊皮的狼為了在羊群中混下去,和羊群裏聰明的羊達成了協議,狼不吃羊,羊保護狼,除了牧羊犬,其他的羊沒有察覺到異樣。”葉芸凝用講故事的語氣開口,“聰明的羊為此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是保護了羊群,更是贏得了狼的信任,她可真是一隻偉大的羊。”


    葉芸凝盯著呂京寰看:“直到有一日,聰明的羊發現狼想要殺了一直懷疑他的牧羊犬,狼為此露出了尖銳的爪子和獠牙,那是能撕碎一整群羊的強大,聰明羊才忽然意識到,狼到底是狼,狼是強大的,是吃羊的。”


    呂京寰也看著葉芸凝。


    “而且,狼與聰明羊達成協議的原因,就是因為懼怕一旁牧羊犬的關注,狼為了得到隱瞞和保護才不得不這麽做,可如果牧羊犬死了,狼的威脅不複存在了,那羊也就失去了利用的價值,作為唯一知道狼的秘密的羊,聰明羊是否會遭受狼的報複呢?或者說,直接處理掉知道我秘密的羊,更省事。”葉芸凝說道。


    “那是一頭好狼,一頭懂的感恩的狼……”


    “好狼也是吃肉的,與羊群不同。”葉芸凝說道,“而且,可以咬死牧羊犬的狼,我不覺得他麵對羊的時候,會有多心軟、多道德,財富的利益之間都沒有感恩插足的地方,更何況是生死的利益。”


    呂京寰是真的沒想那麽多,他的想法就是兩點一線的“弄傻柴溫茂就沒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了,完全沒想過,“聰明羊”的腦迴路跟九轉大腸一樣百迴千繞,繞了這麽大一個圈。


    “有沒有可能,這是一隻傻狼。”呂京寰摸了摸額頭。


    “有可能,但是聰明羊太弱小了,她賭不起,她發現自己連攔住狼的能力都沒有,她不能把未來羊群的安寧,賭在狼的‘傻’和‘感恩’上。”葉芸凝不輕不重地說,“她需要有牧羊犬盯著狼,這樣自己才是對狼有價值的,狼才能顧忌許多,有了幾方牽扯,三點平衡,整個羊群才能維持和平。”


    呂京寰從第一次與葉芸凝談話,就意識到這個女生聰明到讓他忌憚甚至於恐懼,不過她在平日生活中體現不太出來,葉隊長大多數時候是溫溫柔柔好說話的,但這個平淡好說話的表麵之下,是對事情深入的分析,她的心眼未必比別人多多少,但都保質保量,每一個都是九轉十八彎的。


    葉芸凝說著,自己都笑了:“這個生態中的關鍵點就在於,羊和牧羊犬才是同類,狼擁有尖利的爪牙和不接受羊群規則的心理,他就是危險的,這與他是否展現出攻擊欲無關。”


    呂京寰憋了半天,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話:“可牧羊犬也是吃肉的,而且他不吃別人的肉,他專吃聰明羊的肉。”


    “那他也隻吃聰明羊的肉,少數羊的肉,在牧羊人的道德準則下允許他吃的肉,”葉芸凝平靜道,“那之後,他會繼續恪守自己的本分,看護好羊群,成本比狼的失控要低得多。”


    呂京寰揉了揉眼睛,鼻子出了口氣。


    葉芸凝緩緩開口:“對不起,我剛發現狼的尖牙利爪,我剛發現狼的強大,我剛發現我自以為給狼套上的鎖鏈其實那麽不堪一擊,我被拖到靈能耗盡,狼卻隻是一時不能奔跑,恢複得都比我快。”


    所以,聰明羊選擇了牧羊犬。


    披著羊皮的狼傷心了。


    “人類因其弱小而恐懼異類的強大,抱歉,這是我生而為人的劣根性。”


    “人類因其弱小而不得不尋求同類群體的庇護,這也是我的本能。”


    葉芸凝靠在床頭,臉色仍是虛弱的,說話的聲音比較小,但開口的話語,卻是擲地有聲。


    呂京寰一言不發,站起身來,深深地看了一眼葉芸凝,一腳踹開門,又轉頭踹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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