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該把阿杳交給誰,他一時卻又沒有別的思路。


    惠妃是不行的,就算不想著均衡後宮勢力的事,他也不能把阿杳交給惠妃。


    惠妃掌著六宮大權,每天要她料理的大事小情已經太多,她又真當得起那個「惠」字——無論他和她相處起來有多吃力都必須承認這一點。如果他把阿杳送去柔嘉宮,惠妃必定會照顧得盡心盡力,阿杳倒是沒事了,但惠妃早晚要累垮。


    位在九嬪的那兩位也算好人選。那兩個是給他開蒙時從尚寢局挑的大宮女,規矩守禮但謙卑得過了頭,就為這個他才把她們兩個放到了九嬪的位子上,要不然隨隨便便一個後進宮的大戶人家的嬪妃都敢踩她們。


    讓這樣的人教帝姬是不行的。他不想阿杳活得那麽謹小慎微,小時候習慣於這樣,一輩子都沒好處。


    可再往下……


    謝昭真是覺得誰都不合適。身份太低的倒是可以抬,可是底下的小嬪妃們他並不了解啊,連打交道還算多的淑妃都讓他覺得自己看走了眼,再往下挑一個自己覺得合適的,誰知道她們會不會也拿阿杳算計什麽?


    偌大一個後宮居然找不出個能帶孩子的?謝昭哭笑不得。


    他長歎了口氣。想了想,不然去問問阿杳吧,平常總有不少嬪妃會去看她,若她能說出個喜歡的,比他這麽幹想好多了。


    他便起身向正屋走去,剛跨過門檻一喚「阿杳」,就見側躺在榻的雪梨驀地轉過頭來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噓——」


    謝昭怔怔,雪梨指指床榻內側,做著口型:「玩累了,睡了。」


    還沒法問她了。


    謝昭一聲低笑,走到榻邊去看。阿杳麵朝著雪梨,已經睡得熟了,唿吸均勻平穩,臉上好像還隱有點兒笑。


    被她玩得也很累的魚香同樣睡了,原是臥在床榻底下,見他進來又鑽出來,可憐巴巴地望著他求安慰。


    謝昭拍拍魚香獅子頭:「乖啊,辛苦你了。」


    魚香就又心滿意足地鑽迴去睡了。


    雪梨還是躺著。


    她知道自己這麽麵對皇帝挺失禮的,可無奈阿杳抱著她的胳膊。踟躕了一會兒,雪梨小心地看看阿杳的睡容,到底還是想試著把胳膊抽出來。


    可她甫一動,阿杳就醒了,眼皮稍抬抬:「姨……」


    「姨不走……姨換個姿勢……」雪梨一邊拍著阿杳的背一邊可算把胳膊抽出來了。別說,還真被抱得有點酸。


    她捶捶胳膊,站起來問皇帝:「陛下可想好送阿杳去哪兒了?」


    謝昭一喟,隻好搖頭。


    雪梨心底一念湧動,她一再跟自己強調這個想法不合適,私心裏又拚命地想試一試。


    遲疑了好久,她猶猶豫豫地抬了眼:「陛下,奴婢有個……有個想法,許不太合適,奴婢能說麽?」


    「說就是了。」謝昭短促一笑,見她還在有一下沒一下地捶胳膊,伸出手幫她捏。


    雪梨長沉了一口氣,望著他道:「奴婢可以照顧她一陣子的。陛下想好讓誰帶她之後,在讓人接走就是了。奴婢看她還挺喜歡這兒的,又有魚香陪她玩,至少不會讓她悶悶不樂的。」


    謝昭眉頭稍皺,當即道:「別鬧。照顧孩子哪有那麽容易?不止是她好就行了,累壞了你也不行。」


    他沒辦法開口讓她不在禦膳房做事、隻留在這兒照顧阿杳——如果他主動說了,她就隻能點頭答應。可是這麽多日子下來,他很清楚她絕對不是隻拿禦膳房的活當差事辦,她本身是喜歡下廚的,讓她放下她絕不開心。


    可讓她兩頭兼顧就太累了,阿杳這個年齡,再懂事也還是有胡攪蠻纏的時候,若她當值之後再迴來強打精神哄阿杳?這不是跟淑妃折騰阿杳一樣狠嗎?


    可是雪梨默了默,誠懇說:「奴婢覺得阿杳不是缺少照顧她的人。」


    她身邊光乳母就有四個,還有別的宮女宦官。就像祁氏剛才說的,在悅和宮根本用不著淑妃夫人親自做什麽,換了別人也一樣。


    她說:「她少的是個真心疼她、又並不像祁姐姐那樣自覺身份比她低很多的人。奴婢覺得這個人是不是有大把的時間去照顧她的飲食起居未必重要,要緊的是在阿杳需要關心的時候這個人得在。」


    比如睡前給她講講故事、起床給她念念歌謠,每天抽出一點工夫聽她咿咿呀呀地說些開心或者不開心的事,在她不懂事的時候給她講講道理、在她做得好的時候誇一誇她……


    其實這些真的不難,拚的不是時間和力氣,而是心思。


    這是雪梨剛才哄著她睡覺的時候發現的。阿杳睡前強睜著雙眼跟她念叨了好幾次「姨不走」,她就在想是不是因為淑妃夫人平時並不會帶著阿杳一起睡覺、而奶娘們又因為身份差別不能跟帝姬同榻。


    可她還好小。就算不會日日纏著,偶爾有個不開心的時候,也一定希望有大人能一直守在她身邊攬著她睡覺。


    雪梨就這麽胡思亂想地哄著她睡,越想越辛酸。最後阿杳倒是睡著了,她好懸沒看著她的小臉兒哭出來。


    比起大人們會爭權奪利,小孩子所求的那麽簡單。可是這麽簡單的東西,他們給不了她?就因為是在宮裏?


    「陛下,行不行嘛。」她帶了點撒嬌的意味央他。


    謝昭睇視著她苦笑一喟:「那朕告訴禦膳房,你以後當一天值歇一天,不許當晚值。手癢想下廚就把這邊的小廚房收拾出來,要什麽食材讓福貴去禦膳房給你取。」


    雪梨麵上的企求轉為訝然。她剛才滿心都是讓他答應阿杳留下來著,可沒想到他心裏還念著她愛下廚的事兒。


    「諾!」雪梨輕鬆明快地一應,謝昭神色稍沉,又說:「還有。」


    「嗯?」她一副認真聽囑咐的神色,謝昭稍頷首陡一拉她,把她按在懷裏冷聲叮囑,「不許再以奴婢自稱了聽見沒有?你跟阿杳都不講究這個了,跟我客氣個什麽?」


    他私底下許多時候都不跟她自稱「朕」了,她就偏一點感覺都沒有。兩個人明明是互相有意了吧?她也不覺得別扭!


    雪梨在他懷裏掙一掙,他胳膊再一緊,她心裏就亂了。手在旁邊胡亂劃著,臉紅道:「那那那……那我知道了,快鬆……還有孩子在!」


    這就已經拿孩子當借口不跟他親近了?!


    謝昭心裏笑罵她機靈得不是地方,驀一抬她的下巴,低頭就吻了下去。


    「唔……」長這麽大第一迴和男人嘴碰嘴的雪梨唿吸都停了!


    愕了一瞬之後麵紅心跳,牙關緊咬地和他對視著,心裏使勁在想「你鬆開啊你鬆開」,手慌張地搭到他胸前卻又使不出力氣去推他。


    謝昭報複性地多待了一會兒,待得鬆開她時,如料見到她雙頰又紅到耳根了。


    「嘖。」他嘖嘖嘴,再度往前一湊,驚魂未定的雪梨立刻就要躲。


    他探手在她腕上一扣。


    腕上傳來的力度讓她莫名覺得安心,又見他好像沒有再做什麽的意思,她心裏蹬蹬跳著凝望著他,很放心,卻又並不知他現下是什麽意思。


    「等到上巳節。」謝昭笑意輕銜,溫溫緩緩地在她耳邊說,「上巳節的時候,我給你辦笄禮,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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