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怔,繼而滿目不解。


    她左思右想之後還是覺得這是唯一的可能了——陛下在嫌她沒把事情辦好,所以她選中的,他一個都不要,直截了當地讓她知道他不滿意。


    謝昭被她問得直蹙眉頭,睇了她一會兒,無奈而笑:「沒有。朕沒見過那些家人子。」


    這是實話,他不僅沒去看過,而且連名冊都沒翻過。除了她呈過來的那五十三人以外,他都不知道餘下的還有什麽人。


    惠妃細細打量著他的神色,見不似敷衍便安下心,如此這般好歹不是自己的錯了。


    她靜了一會兒,又問:「那陛下誰也不留,可還有什麽旁的原因?比如……」她語中微頓,覆下羽睫不看他才有膽子繼續道,「比如禦膳女官阮氏。」


    正繼續想著如何迴信的皇帝目光陡然一滯。


    他看著信紙半晌未動,俄而有些愕然:「你說什麽?」


    惠妃被他反問得也一滯,忙道:「臣妾信口亂說的。」


    謝昭莫名地心速快了一陣,快得心裏發空。他睇了惠妃須臾,仍舊抑製不住這種感覺。


    感覺似乎是被人戳破了什麽遮擋,難言的滋味在心底迅速蔓延開來,他不願去多想,又無可阻擋地順著想了下去。


    少頃,皇帝讓惠妃退下,但心裏的悸動並未隨著惠妃一同離開,反倒愈演愈烈。


    他幾乎每天都能見到雪梨,也知道自己待雪梨……不太一樣。隻是,從來沒有往那一麵想過。


    也沒有人「提醒」過他。


    天啊!


    胸中又兩下猛跳,讓他甚至有點恐懼。他放下那封信伏在案上,想跟自己說「她還是個小姑娘」,一閉眼,看見的卻是她兩個多月前站在院子裏嗬斥小獅子不許傷阿杳。


    身姿娉婷、眉眼彎彎,那小姑娘早就長大了。


    那他對她……


    謝昭將頭埋在臂彎裏都仍是雙頰發熱,說不清是為什麽不想承認,好像很丟人似的,讓他一想就覺得麵紅耳赤!


    ——他、喜歡、了、一個、姑娘?!


    謝昭窘迫得直捶桌子。


    「陛下。」驟有脆生生地一喚,皇帝捶桌子的手僵住:「……」


    雪梨一頭霧水地望望他,見他不抬頭便又望向陳冀江,不知手裏的點心還要不要呈上去。


    這情狀有點怪,看起來好像出了什麽事了,可是剛才她端著點心經過外殿的時候又並沒有人擋她,到了內殿門口時才見門口的宦官踟躕著看向陳冀江,但陳冀江也是點頭示意讓她進來。


    但現在陛下明擺著……心情不好?


    雪梨戳在那兒留也不是、走也不是,謝昭仍覺麵上燙著,不敢抬眼,悶頭問她:「什麽事?」


    「奴婢……來送點心。」雪梨迴話都猶豫了,她再度看向陳冀江,但陳冀江隻顧自己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那兒,並不理她。


    然後她聽到將頭紮在臂彎裏死活不抬的「奇怪的陛下」又問:「什麽點心?」


    雪梨愣了一瞬才低頭看托盤,迴說,「生滾魚片粥、蟹殼黃、肉香糯米卷、雞茸燒麥。」


    謝昭:「……」他還沒聽完就要給自己跪下了——聽她迴話,他腦海中的第一個反應居然是還記得她愛吃蟹殼黃,先前去惠妃宮裏吃了好多。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他認命地歎了口氣,稍稍抬了點頭掃了她一眼:「蟹殼黃你拿去吃。」


    雪梨:「哦……」


    陛下到底怎麽了啊?!


    皇帝靜了一會兒,頭就又埋迴去了,紅著臉想茬支她:「去把魚香抱來,朕想看看。」


    「諾……」雪梨慢吞吞地應下,越看越覺得他這樣子又奇怪又好笑。她狐疑滿麵地退出去,陳冀江輕籲著氣:嘖……風聲要變。


    不論謝昭是不是真想跟魚香玩,反正他開了這個口了,雪梨就隻好乖乖去把魚香帶過來。


    她倒還好,隻是嚇壞了楊明全。楊明全麵色慘白地緩了半晌之後還在發抖——紫宸殿,他從來沒去過!


    他自然擔心萬一魚香在那兒傷了人怎麽辦,又或者,撓壞、咬壞點東西什麽的,他也是拿命都賠不起的。


    雪梨不得不費力安慰了他一番,跟他說陛下其實沒有外人說的那麽喜怒無常。就這樣,楊明全還是一路都在發抖。


    片刻後,謝昭看著獅子一陣恍然。


    這是送給雪梨的嘛,他其實去看得很少,打從阿杳生辰之後就再沒見過了。


    目下掐指一算過了兩個多月,眼下蹲在旁邊打哈欠的,已不在是一隻連公母都看不出的「小獅子」了,而是一隻半大不小的母獅子。


    時間過得真快……


    謝昭看著魚香,不得不再感慨一遍這個。


    也是自己反應太慢了,總還把雪梨當小姑娘看,或者說是習慣於拿她當小姑娘來照顧,殊不知不僅是她已然長大了,就連他心底對她的感覺……其實也並不一樣了。


    然後,完全緩過神來的謝昭就氣定神閑地如常和魚香玩了起來,看上去好像是他本來就真的想見魚香一樣!


    魚香這一窩一共三隻小獅子,就它一個是母的,另外兩個都是公的。眼下謝昭站起來一比,魚香蹲在那裏到他大腿的位置,比另外兩隻公的還略高一點。毛也油亮亮的,揉上去特別順滑,跟絲綢似的,都不像野獸的毛了


    他繼續給自己靜著氣,也不太敢多看雪梨,摸著魚香的頭問她:「長得這麽好,怎麽喂的?」


    「長牙之後就開始吃肉了!」雪梨認真迴道,一邊迴一邊猶疑不定地打量皇帝似乎仍有點怪的神色,「最初隻是熟肉糜,現在是肉塊加肉糜一起。喂肉糜的時候奴婢給它混點魚肉雞肉牛肉什麽的……也加點青菜,它可愛吃了。」


    真講究!馴獸司和禦令衛養都隻喂豬肉牛肉……


    謝昭微一笑:「挺好。」


    「嗯……」雪梨還是他怪怪的,又說不出哪裏怪。


    然後,他看上去好像對魚香特別上心,來來迴迴地問怎麽養啊、怎麽訓啊、有沒有咬過人啊什麽的。雪梨一一答了,他的目光卻始終都在魚香身上,看完前麵繞到後麵、看完左邊繞到右邊。雖然他平日裏事多,眾人都很習慣說不太要緊的時候陛下漫不經心的樣子,但他現在這個樣子……似乎也不是那麽迴事?


    總之雪梨橫看豎看都覺得今天的陛下不對頭。


    直到問無可問了,他才抬頭看了她一眼,眉頭微蹙著說:「你也把它養得太乖了。」


    一聽這話,自己在旁邊發了半天抖的楊明全「撲通」就跪下了,腦海裏波濤洶湧,飛速琢磨著一會兒問罪的時候怎麽迴話!


    首先他得磕頭謝罪承認魚香確實是太乖了,在院子裏逛來逛去就跟個大貓似的,眼睛裏都是和善,一點猛獸的兇光都沒有。


    然後……應該可以委婉地給自己說個情、說這個其實不是他的錯吧?——真的不是啊!真是因為雪梨每天都要揉它玩,從小揉到大,晚上還抱著睡覺,早上出門當值前還摟著脖子說「你乖哦」,這才把它的野性給磨沒了的……


    他想到這兒可算稍微定了點心,強咽了口口水靜等陛下的下一句話。


    少頃,陛下想了想,兀自又說:「也挺好,這麽陪著你不會出事。」


    楊明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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