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迴京城的路上,為避免與韃靼騎兵遇上,一路繞行,當晚天黑下來也沒能入京。


    “稟太傅,前方隻能從村子中央穿過。韃靼騎兵剛洗劫過村子,大概離開還不到兩個時辰!”


    馮恩騎在馬上,看向沈華亭,視線掃了一眼林舒,問道:“可要再繞遠一些?”


    林舒一路顛簸,臉色不佳。她搖了搖頭,“不用為了我特意繞,走吧。”


    沈華亭低頭看了她一眼,不緊不慢拿出一條方巾,林舒蹙了下眉心,隻當他是要遮她的雙眼,她擋了一下,說:“還是不遮了……”


    她是受不了血腥,可這次卻不同。死去的是無辜的百姓,是她的同胞。


    她還不至於連目睹的勇氣都沒有。


    然而沈華亭卻隻是蒙住了她的臉,露出來一雙眼睛。林舒有些不解其意的看著他,沈華亭卻未解釋什麽。


    錦衣衛熄了火把,馮恩領頭,十幾騎快馬放慢步伐,緩緩從村子中央穿行而過。


    “噠噠……”


    馬蹄聲異常清晰。


    整座村子透著死亡的寂靜,餘下幼兒的啼哭,所望之處,無不觸目驚心。


    馮恩見慣了生死,眼裏帶著同情,可也僅僅隻有同情。


    “這些遊牧族人,凡來我朝劫掠,搶走所有的牲畜和糧食不說,村子裏的男人一概殺幹淨,稍年輕些的女子被掠走,還有些當場被辱的婦人自盡身亡,留下來的活口,也都是些沒什麽自食能力的老人與幼子……”


    馮恩搖頭,“若官家及時救助,這些個老人與小孩還能活命,若不及時,到頭也是個死。”


    林舒坐在馬上,人很安靜。一股強烈的無力感掩蓋了殘忍畫麵帶來的衝擊,想象中的緊張害怕一絲也沒有。


    可她終於明白,為何沈華亭要蒙住她的口鼻。


    大火不止燒毀了房屋,也烤焦了那些被殺的村民,屍體焚焦的異味無孔不入鑽進鼻腔。


    那是一種身體無法抑製的刺激,不僅僅是胃裏翻江倒海,身子也逐漸發冷,直至毛骨悚然,臉色煞白。


    若非隔著蒙麵布巾,林舒大概已經嘔了出來。


    她身子劇烈發抖,麵上無一絲血色。


    旁邊跟隨的雲胡已經伏在馬背上嘔吐不止。馮恩打馬上前,拍了拍雲胡的背,“頭一迴聞這味,吐了正常。”


    錦衣衛保持著警惕,不想就在快要走出村子時,迎麵與幾個打遊擊的韃靼騎兵撞上。他們的馬上載滿了掠奪而來的物資。


    韃靼人立即拔刀而出。


    然而錦衣衛的動作更快,頃刻間的功夫,七八個韃靼騎兵便都倒在了地上。


    林舒看著倒在地上的韃靼兵,他們身穿皮裘,頭戴皮帽,相貌都有著明顯的遊牧族人的特征,渾身不寒而栗。


    “看來今晚不適合再趕路。附近若還有韃靼兵,撞上了麻煩。”馮恩收了手裏的刀,凝神望了一眼沈華亭,略一思慮,吩咐下去,“出了村子,找個隱蔽些的地方紮營,天亮了再走。”


    “是,馮公公!”


    錦衣衛加快了馬步。


    林舒忍過了那股強烈的不適,緩緩才察覺出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她迴頭望了沈華亭一眼。


    隻見沈華亭的一張臉,透著驚人的蒼白。宛若死氣覆在他的麵上。


    他遲緩的低了低頭,似乎這會才看到她慘弱的樣子,將披風攏了攏,裹著她的身子,帶入他的懷中。


    林舒頭一次從他懷中隻感受到了像冰塊一樣的溫度。


    “華亭,你怎麽了?”


    馬蹄奔跑了起來。


    林舒的聲音又低又淺。


    她忽然迴頭望了一眼遠去的村落,想起在紅葉寺裏被火燒死的小六和小七。


    林舒心底陡然被刺了一下。


    馮恩找了一處山林裏廢棄的驛站,借著屋簷避風,燒了兩堆火。


    林舒輕輕將手覆在沈華亭的額前,手心傳來的是滾燙的溫度,她顫了顫,移開望著沈華亭,眼裏帶著無措。他發燒了?


    “為什麽自己不蒙臉?”林舒壓著心底刺疼。


    他一定記得吧?


    記得小六和小七被燒焦時的樣子還有氣味。


    所以他才會細心到給她蒙住了臉。


    沈華亭摸摸林舒的頭,“因為不敢忘。”


    林舒猛地閉上眼,緊緊擁住沈華亭,滾熱的淚水一顆顆往下掉。她梗咽聲:“那不是你的錯,不是。”


    沈華亭一下一下撫著林舒披在背上柔緞般的秀發,垂下眼眸,“不,是我有錯。若不是我迴頭去撿掉落的麵具,便不會放開小六的手……”


    林舒緩緩抬起頭,凝著他許久,淚水從她臉上滑過。


    馮恩一旁看著,攔下了要遞毯子的雲胡。心底發出一聲歎息。


    沈華亭抬手擦了擦林舒臉上的淚,低語的道:“別哭。”


    他將她抱入懷中,低沉的聲音又緩又慢,對她說了一長段的話:“大庸要與哈魯特部聯姻,韃靼人又怎會坐得住。年前韃靼人便要求大庸開放北地三鎮的馬市互貿,這件事讓楊愈卿這老匹夫駁迴,還羞辱了一番來使。老匹夫以為挑動韃靼與哈魯特的關係,能讓趙禎與哈魯特的聯姻攪黃。可他沒想過,韃靼人若因此一怒發兵,當今大庸,又還有幾個能戰的兵?”


    林舒抬起身,含淚望著他,掌心逐漸輕輕攥起,又緩緩放開。


    起初她還不明白,聽了沈華亭的話,她才逐漸明白過來,為何韃靼會直逼京師。


    她輕聲問:“太傅打算讓趙禎與哈魯特聯姻時,便已經想到了事情會到這個地步?”


    沈華亭望著她,低笑了一聲,“菀菀,我不是什麽好人。”


    林舒任熱淚一顆一顆往下滴,她一隻手輕捧他滾燙的麵龐,搖頭,“眼前的戰禍即便沒有哈魯特這層原因,韃靼人也遲早會打進來。他們遲早會發現,大庸不過是一隻僵死的百足之蟲。”


    她說,“又怎麽能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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