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幾歲的林長豐被老太太帶迴了屋裏,讓兩口子多說說話。傅容為丈夫寬衣的時候,林潛察覺到身後的人兒安靜了好一會。


    他身上那些傷還未轉好,滿身裹著紗布,露出的輕傷瞧著也足夠嚇人。方才老太太跟前,他勉力支撐著,不想讓老人家太擔憂。這會,他雙腿站不住的有些發軟。


    傅容拿手背擦去淚,不急不躁地為林潛穿上中衣,扶著丈夫在床榻上坐下。


    她將手指輕摁在丈夫的肩頭,說道:“稍等等我。”


    她走去妝台前,摘下頭上一支清簡的發簪,散下了發髻,拿著一把木梳,細細地梳著烏黑的長發。銅鏡裏,讓自己噙起笑,才緩緩轉身走迴了床前。


    林潛失神地望著妻子,她嫁給他時才十六歲。如今褪去了稚氣,增添了風韻,仍然美麗得讓他眩目。一身樸素的裝束,不同以往,卻更突出妻子那份婉約清麗。


    林潛伸手,拉著妻子款款坐在身旁,將她輕輕擁著。傅容則將頭靠在丈夫的肩上,柔聲道:“你說吧…”


    林潛看了眼妻子,露出默契的一笑。他沉吟了一聲,才將數月發生的事,逐一告訴了妻子。


    傅容微微挺身,望著丈夫的臉上是驚是懼是疑是惑,慢慢的全部化作了沉默,隻剩下一張發白了的臉。


    林家抄家背後另有原由;發配路上危險重重;除夕夜寶船失火兄妹險喪命;林家祖父死因……這一樁樁一件件,都足夠令傅容震驚到無以複加。


    半晌,她開口:“如此說來,外頭傳言影衛謀害景帝,實則……”


    傅容內心震驚未消。


    “若說楊嵩父子結黨營私、貪贓納賄、跋扈驕奢,橫行朝廷我信,上京人信,大庸子民信。百姓苦其父子久矣。”


    “可閻老……”她搖了搖頭,仍然難以置信,“那人可是人皆敬重的閣老。”


    林潛又何嚐願意相信。但事實沒有全都浮出水麵之前,他不想對父親的恩師定罪。可難道他的內心就沒有了偏向嗎?


    “老家夥可不可信,兄長用不了多久,便可以看清他的麵目。”


    林潛腦海中迴響著沈華亭的話。耳旁傳來傅容的沉思,“祖父若是留下些什麽,這個家裏,隻可能祖母一人知曉。可看起來祖母也不知情,那便無人能找得到了……”


    林潛迴過神,皺起了眉頭。


    傅容看向丈夫,“難道你還不明白?”她柔聲道,“祖父將那份證據永遠地藏了起來,並沒有留下任何的線索,在祖父的心底,保全家人更重要。”


    林潛驀然無言。他向來以為社稷重要,黎民重要,是,若家人都保不全,何以去保護百姓?家人不也是千千萬萬個大庸黎民之一。


    若要閻老的人,右相的人,誰也找不到這份證據。唯一的方法便是無人知曉。祖父帶著這個秘密走了,林家人才活了下來。


    “這份證據,必定舉足輕重。”傅容低聲說道,“它給咱們家帶來的這場災禍不可避免。祖父未必預料不到,所以,它一定還在某個地方。”


    傅容蹙眉沉吟,“隻是找不找得到,便說不準了。希望隻怕不大。”


    屋子裏片刻的安靜。


    傅容溫馴地靠在丈夫的懷裏,眉間帶著一縷藏不住的憂愁,“隻希望這一切都盡快風平浪靜,大庸還有未來。”她的手輕輕往下滑,“咱們的孩子能平安出世。”


    林潛望向妻子的小腹,輕輕撫著妻子的秀發。


    “會。”


    -


    林舒和家人一起用了早膳,老太太讓嬤嬤把孩子帶去了後院,留下了大的。


    兄嫂弟妹互看了一眼,知道事情瞞不過老太太,遂把發生的事,如實地告訴給了老太太。


    林老太太皺著眉頭聽完,一隻手搭在幾角,坐在圈椅裏,陷入了長久的沉思。


    林舒有些擔憂地望了眼祖母,老太太迴過神來,朝門口喊了一聲:“德叔。”


    德叔就在門口,剛才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內心無不是震驚。德叔提著衣擺走進來,站在了屋子的中央,拱手一禮,“老夫人。”


    老太太看向他,緩慢開口:“當年之事,你知道多少?”


    德叔神情一凜,掀開袍角,跪在地上。


    “迴稟老夫人……”德叔望向老人家滄桑的目光,艱難開口,“我隻知……景帝非是死於年老病衰,而是,而是……”德叔將壓在心口十多年的秘密道了出來,“於大崇寺內,死於非命!”


    德叔臉色發白,“這是老爺親口所說,除此之外,老爺什麽也沒告訴我。”


    兄嫂弟妹幾個都看著德叔,陷入沉默。


    老太太手腕上的鐲子,磕碰在幾角,發出沉甸的聲響。


    “當年,我猜著咱們林家是攤著大事了……”老太太慢吞吞的道來,“可你們的祖父死死的瞞著,怎麽也不肯開口。我便知道,這事兒越少人知道越好。”


    老太太神情一下子滄桑了許多,露出顯而易見的疲憊,“直到你們的祖父生了病,我才意識到,林家這一劫難過。”


    老太太歎氣,“我與他夫妻一輩子,怎能不知他的身子是好是壞?”老太太揉著心口,“他是怎麽死的,我一直都心知肚明。”


    老太太含著淚光,“你們的祖父,是逼不得已,自己尋死……”


    廳堂上,響起幾道齊齊的驚唿。


    老太太在床上躺了一日,第二日才睜眼醒過來。窗子外光影朦朦,照著林舒溫柔乖順的眉眼。


    “祖母可算醒過來啦……”林舒彎下身,用臉貼了貼老太太的臉,“您再不醒來,菀菀就不理祖母了。”


    老太太瞥見林舒紅紅的眼,心疼地摸摸她的頭,將人寶貝兒似的抱在懷裏,含笑的道:“是祖母不好,祖母讓菀菀難過了,祖母可不能有事,將來還得親眼瞧著我的小寶貝出嫁的喲!”


    林舒鼻頭酸酸,眼睛更紅了,她忍著沒哭,勉力笑了出來。


    “祖母要一直活著,開開心心,高高興興,健健康康的,到長命百歲呀……”


    ——就算菀菀不在身邊。


    林舒默默在心頭補了一句。


    -


    【舒舒和太傅的故事,終於快要走到結局了。這幾天,會盡量多些時間來寫吧。盡量不斷了。離結局還有最難走的一步路,和你們一樣,希望一切的不美好與苦澀都會撥雲見日,迎來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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