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歲宴設在了清樽樓。歲宴開席之前,太皇太後與皇帝在清樽樓後的茗萃園休息遊樂,招待接見各地入宮的皇親國戚。


    園中一片花天錦地,不是各個藩王和藩王府的世子王孫,便是公主和王妃。


    沈華亭一出現,這份熱鬧便大打折扣,大家看他的眼神不約而同露出幾分忌憚。


    幾個世子王孫上來同他行禮,沈華亭旁若無人地走了過去。


    “仗著太傅身份,居然如此目中無人,這個沈華亭,也太囂張了!”這些個世子王孫們如何忍得下這口氣,背著還未走遠的沈華亭,忍不住張口唾棄了起來。


    林舒蹙了蹙眉。


    沈華亭停下步伐,轉頭望了她一眼,問道:“愛妾可也覺得本官囂張?”


    林舒還沒來及開口,沈華亭便吩咐隨行的錦衣衛:“將幾位世子王孫扔進禦池中,讓他們嚐嚐禦池水的滋味。想必,不會再覺著本官囂張了。”


    林舒啞口無言地看著他。


    這不是囂張是什麽?


    隻聽不遠處的禦池裏很快傳來撲通幾聲落水聲,茗萃園也因此喧鬧了起來。一群公主王妃們嚇得花容失色,藩王們怒不可遏。


    好在禦池裏水不深,幾位世子王孫也隻是凍了個夠嗆。太皇太後不得不出麵,平息了這一番動靜,命人帶幾位世子王孫去更衣。


    “皇上,他們都是您的同宗族兄,難道皇上不該說句話?”幾位藩王怒意未消,轉頭看向了趙禎,逼著趙禎討要一個說法。


    “皇上覺著是臣做錯了?”沈華亭也將視線投向了趙禎,慢聲說道。


    太皇太後臉色一凝。


    趙禎望了望藩王,他雙肩微微垂落著,上前與沈華亭鞠躬一禮,說道:“太傅乃為朕之師,幾位族兄言語有失,太傅小施懲戒,無傷大雅。”


    藩王們一臉不可置信,怒容更甚。氣哼哼的道:“皇上乃一朝天子,竟然對著他一個臣子,如此低聲下氣,實在是丟我們趙氏皇族的臉!”


    這些藩王,多數是右相一黨。他們本就看不慣沈華亭。不少還做著讓右相推上帝位的美夢。


    如今一看,趙禎竟然是這麽個不成器的帝王,麵上雖還怒氣未消,心底早已冷笑了起來。


    太皇太後輕微地攏著眉頭,不得不再次緩和了場麵,藩王們才揮著衣袖,各自去消氣。


    沈華亭看向趙禎,視線在趙禎發白的臉色,和他寬厚的衣袖下一掠而過。


    他走到趙禎身旁,手輕輕落在趙禎肩頭,用隻趙禎一人聽見的聲音,淡聲說道:“隱忍不發這一課,臣隻教了三分,皇上學了十分,當真是天資聰穎。”


    趙禎抬起頭,又低了低頭,“朕年輕無知,尚有許多事情,需太傅指導。”


    沈華亭瞥了趙禎一眼。


    “皇上心裏是不是想著,本官能扶你上位,也能扶他人上位?”沈華亭笑了笑說,“這個位子的確誰來坐都可以,皇上若想保住位子,還得學會人前不露聲色。”


    趙禎怔然地再次抬起頭。


    他知道,他能騙過所有人,卻騙不過太傅。


    沈華亭看了看林舒若有所思的神情,顯然是她在思忖著什麽。


    林舒也不知為何,她在趙禎的身上,看到了幾分沈華亭的影子——直到有朝一日,林舒望著天子座位上神色自若、不怒自威的趙禎,才明白過來,沈華亭一直在用他的方式,培養趙禎。


    沈華亭在茗萃園陪著太皇太後坐了一會。不久,園子又恢複了年節的氣氛。


    太皇太後拉著林舒坐在身旁,氣色較上一迴見,又好了些許。據說從遼北來的喇嘛給了太皇太後一張符,化水服用了,能為太皇太後延長半年的壽命。


    沈華亭坐在一旁,看著宮人的表演,見桌上擺放了一盤子個頭又大又紅的石榴。


    他拿了一個石榴,慢慢地剝開,將一粒粒石榴籽盛在一個幹淨的小碟裏。


    在座陪著的多是公主、郡主和女眷們,她們時不時朝沈華亭投來偷看的目光,很快又裝作不在意地觀看著表演。


    直到,她們看著雲胡,將那碟石榴籽送到了林舒的跟前。


    無比的吃驚在她們的臉上一齊浮現。


    “咳……”林舒正喝著花茶。她無法忽視園子裏投來的眾目,望了一眼剝好的石榴籽,抿了抿唇。


    “我記得她是林家的女兒?”在座的一位長公主輕聲說道,“去歲還在元宵宴上見過,才一年,出落得越來越貌美了。”


    “要非這張臉,怎會林家家都抄了,她還有本事,博得太傅和太皇太後的青睞?堂而皇之地來參加除夕歲宴?”


    “要是換做我,我可沒這個臉來。”公主郡主們笑了起來,“她如今也就是個侍妾而已。”


    雲胡皺了下眉頭。


    這些個皇族女子當中,對沈華亭存有心思,甚至托太皇太後做媒,卻連和沈華亭一句話也沒能說上的不少人在。


    尤其是蜀王府的小郡主,頻頻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看沈華亭。


    “有些人的臉皮就是厚。”小郡主盯著那碟兒石榴籽,吃味的道。


    沈華亭打量林舒的臉色,隻見林舒眉眼明亮柔和,未見一絲的難堪。太皇太後剛想張口,林舒拈起石榴籽嚐了一顆,微笑著又給太皇太後遞過去,“太皇太後也嚐嚐?”


    她又慢慢咬著酸酸甜甜的石榴籽,將一隻空的碟子遞出去,微笑說:“太傅很閑麽,可否給妾身再剝一顆?”


    沈華亭的長指在茶幾上漫不經心地叩了幾下,盯著林舒的眼,聽她自稱“妾身”。


    他最是喜歡她這一點。


    不矯情。


    半晌,沈華亭笑了笑說:“愛妾愛吃,本官剝幾顆都可以。”


    園子裏坐著的公主和郡主們紛紛驚愕地睜大了眼睛。


    蜀王府的小郡主漲了漲臉,從跟前盤子裏拿起一顆石榴,冷冷砸在了身後侍女的腳上:“賤人,矯情。”


    “郡、郡主……”侍女嚇得一抖。


    林舒仿若未聞,她將沈華亭剝的石榴籽分了一碟給太皇太後,剩下的她都慢慢咬著吃了。


    沈華亭唇角勾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淺笑,垂下的視線裏,透出一抹鬼魅般的涼薄。


    蜀王府。


    嗬。


    這些藩王府的王孫子女們大概還不知道,他們活不過今晚吧?隻不過,要殺他們的人,可並非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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