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恩在海棠樹下踱了兩步,隱隱也握了握拳,他說:“蠻蠻心知解行想要為了六家人,為了沈老爹,沉冤莫雪。她自己亦是為了當年發生之事耿耿於懷,聞聽去相府替楊嵩治病,蠻蠻未曾懷疑是陸平昭別有用心,隻當是陸平昭幫她接近楊嵩,她提著藥箱去了相府。”


    林舒攥著手心,馮恩沉吟了一聲,抬眼望向林舒,“解行早已察覺出陸平昭的不軌,他及時趕到了相府,將蠻蠻帶走。”


    馮恩麵上帶起惋惜的笑意:“解行將陸平昭所作所為告訴了蠻蠻,隻是,蠻蠻並未對陸平昭做什麽,也許,她隻是已經心死。”


    “這些事情,他們都沒有選擇告訴年紀還小的阿南。那日,阿南同蠻蠻爭吵,並不知蠻蠻心灰意冷,她去了鶴頤樓買阿南愛吃的炙鴨肉打算迴來哄他,巧然看見了楊嵩。”


    馮恩頓了一下,林舒抿抿唇,她大概猜到了,接過話:“蠻蠻受陸平昭所傷心灰意冷,她便索性主動去找了楊嵩,想要……殺了楊嵩?”


    “夫人聰明。”馮恩點點頭,“蠻蠻何嚐不知,要讓所有造成六家慘案,造成她爹慘死的元兇伏首是何等艱難的一件事情?她心裏大概想著,殺楊嵩一人,令右相痛失兒子,也是對相府,對惡人的打擊。”


    林舒記得楊嵩胸口有一道刀傷,楊嵩每每看著刀疤,便眼神惡狠,口中罵著賤人也想殺他。


    林舒心中悶悶的,眼裏泛上了一圈潮紅。結果可想而知,可這種毅然決然的勇敢,是蠻蠻自己的選擇。


    馮恩望海棠樹歎息:“解行心知蠻蠻的失蹤,和相府脫不了幹係。隻是當年要查相府又豈是件輕鬆容易之事。”


    “自那之後,上京再無阿行,而有了沈華亭。”馮恩微微眯起眼神。


    “幾年後,太傅助陸鳳陽接掌了錦衣暗衛,錦衣衛開始逐步掌在了太傅的手中。”


    “陸鳳陽終於搜查到了蠻蠻的下落,也在相府的密室之中,找到了蠻蠻的遺物。”馮恩道,“咱家和夫人說的這些,許多也是後來才查清。”


    林舒張了張口,馮恩笑笑地看向她,知她想說什麽。


    “除非能讓相府一夕倒台,否則找到密室裏蠻蠻的下落,以及慘死於那裏的女子,都還迴不了家。”馮恩嗓音黯沉,握實了拳頭,“……她們的屍骨,如今定然還都埋葬在相府之內。”


    林舒壓了壓情緒,她問:“若事是相府做的,為何太傅如此憎惡清流?”


    馮恩笑笑:“夫人,這世間最險惡莫過人心,最貪婪也莫過人心,有些人肮髒事做盡,卻還要世人感恩戴德,名垂後世。豈知,比那些江湖上殺人為生的殺手,還要可惡千倍,萬倍?”


    相府?相府不過是那位閣老操控下,幹盡壞事的幌子罷了。


    ——若無相府這個專權亂政的惡臣,哪兒來清流之首彈壓扶正的美名?


    嗬。


    -


    林舒凝思了一會馮恩最後所說那些話,將案冊合上。窗外吹進來一絲風,吹拂在她的臉頰上,並不算太冷。


    新置的院子移栽了梅花,冷風中伴著淡淡的清香。


    她望著窗外的月,自己去櫥櫃取了點酒釀,又迴來懶靠著軟榻,小酌了幾杯。


    夜漸深。


    沈華亭一進來,林舒靠窗淺眠,不知時辰已晚,幾許發絲拂在微醺的雪色麵頰上。


    他拿開她手裏白玉小酒壺,輕輕掂了一下,酒壺已空,又凝了一眼那本案冊。


    林舒聽到細微動靜,蘇醒過來。


    “夜下酌酒傷身。”沈華亭順勢在軟榻坐下來。林舒怔怔,人已坐起來,將手穿過他的腋下,投在他的懷中。


    沈華亭沒說話,讓她這樣抱了一會。


    “當然是因為,太傅夜不著家,獨守空房,寂寞。”林舒抬起臉。


    林舒知他忙碌,正是知他忙碌,便不想讓他看穿心情,惹他心煩。便隻說了一半原因。聽來真真假假。


    她又添了一句:“你怎麽迴來啦?”


    沈華亭垂首看她,低笑了一聲。他將她臉上發絲拈開,悠悠說:“怕愛妾寂寞。”


    林舒打量他眼底的笑意。


    和他的神情一樣輕淡——她去想這話的真假。似乎是真,又似乎不全是真。


    林舒很想說什麽,又不知如何說。


    看似他寵她入骨,可她還隻是侍妾;看似她是妾,可他又待她如妻;兩人之間縱然再親密時,似乎也還是隔著一層看不見、摸不著的薄紗。


    令他和她之間,若即若離,帶著距離。


    這感覺,折磨人。


    林舒知曉,若非她徹底挽救家人,林家團聚;若非他沉冤莫雪,大仇得報,否則這便是隔在兩人之間的,一個結。


    甚至有時候,她不敢去想掩藏在最後一步的真相。會否揭開的時候,將她和他,拉得更開。


    她會想,這會不會已是她和他最好的時刻。


    帶著這些情思與遐念,帶著胡亂的思忖,林舒仰仰頭,湊過去,主動吻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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